熔金般的落日余晖洒在她身上,像是为她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
季云婵仍是笑眯眯地站在那儿,她站在原地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
“君主言重了,为君主效劳,是西境的职责,还望君主善待万民,保云祁太平。”
桑迟也笑了,没有再说话,转身大踏步走向李忠全。
云族的几艘船很快便消失在茫茫海域之中,只剩下战神号上一群目瞪口呆的人,久久无法回神。
他们,竟然亲眼见证了云国的皇权更替?!
还有那上龙兽……
苏倦收回视线,这才觉得身上早已经被冷汗打湿,他一把将季云婵拉到身侧,
“季云婵!”
这个女人!
“你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
季云婵对上苏倦愤怒的双眸,也是一脸心有余悸,“只是随机应变而已嘛,如果说上龙兽是我们打死的,那桑迟殿下跟我们都没有好下场啊,还不如拼一把呢?你说对吧?别生气嘛。”
说完,她默默心道:而且,他已经答应我以后会多多照顾咱们西境了,少一点税收来,不香吗?
苏倦眼角抖了两下,“他为什么会答应这件事?”
季云婵立刻变得有点心虚,她
支吾了半天,最后才讪笑道:
“芙溪……”
眼见苏倦又要发火,她连声哄道:“他答应会保密,会保密了!”
苏倦黑着脸,回身扫视一眼,击杀上龙兽一事,若来日被有人之人提起,那西境也好,桑迟也罢,恐怕都会死无葬身之地,
而且,就算他登上了云国的君主之位,能不能坐稳,还是另外一回事!
想到这里,他深吸了口气,压住了心底翻腾的怒火,冷声命令道:
“自现在起,上龙兽一事谁都不许泄露出去,否则,格杀勿论!”
众人齐齐跪倒在地,异口同声应道:
“遵命!”
季云婵看着蓝狩道:“耽误的太久了,赶紧继续航行吧!”
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眼下最重要的还是苏忆!
苏倦仍旧一脸阴沉地拉着季云婵向船舱内走去,而溪玉则一脸焦急地从船尾迎了过来,
“殿下,不好了,刚刚收到消息,薄景寒在北祁称帝了!”
季云婵闻言,脸色骤然煞白。
“你说什么?”
溪玉语速极快:
“我们在北祁安插的探子传来了消息,西岵派出四十万大军支援北祁,出兵围剿季冕季大将军,而且——”
他的脸色难看至极,“嘉德公主,在萧晴明的手上!”
季云婵浑身的血液瞬间凝固!
“上当了……”
苏倦听了这话,脸色也瞬间惨白,他紧了紧季云婵的手,沉声命令道:
“现在马上返航!”
“不,来不及了。”
一个清丽的声音突兀地响起,季云婵抬头望去,一个蓝色身影逆着光缓缓走了过来,是银漱。
溪玉回首看到她的一瞬间,瞳孔骤缩,清秀的面容多出几分狰狞,他眉头紧锁,一字一顿道,
“银漱公主,待殿下解救出公主,会再次送您回到冰族的。”
他刻意咬重了“冰族”二字,成功地让银漱的脚步停顿了一瞬,可她只是淡淡地扫视了他一眼,就再次慢慢走了过来,目光定定地看着苏倦和季云婵,嘴角勾勒出一抹嘲讽:
“在踏上这趟航程时,你们就已经中了北祁和萧晴明的调虎离山之计。”
季云婵的呼吸有些急促,她看着银漱,苍白的脸上写满了破败,
“银漱?……”
银漱眼中闪着星星点点的碎光,一眨不眨地看着季云婵的眼睛,笑得绝美凄凉,
“总是会有你这样的人啊,季云婵,这世上你想要的一切,你总是能轻易的得到,你好像总是有办法——有办法守护好你想守护的东西。”
季云婵的心中仿佛被人灌进了一大车水泥,她颤抖着嘴唇,喃喃道:
“你在说什么?”
银漱垂下眼睑,遮挡住了所有神色,
“所以说,你不懂吧?不懂我为什么会绝望,为什么会痛苦,即使我每天都跟你们在一起,看起来很开心,但那并不是真的。"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她已经泣不成声。
季云婵愣愣地看着她,眼睛里盛满了惊讶,“是你哥哥的事吗?我们……”
“你是那个给北祁传递消息的人,”
苏倦冷冷的看着银漱,眼中已经有了杀意,他缓缓踏出一步,季云婵连忙拉住他,“等等!”
如果是她,你的读心术怎么会听不出来?
苏倦没有说话,只是推开季云婵的手,径直朝着银漱走去,季云婵心中一慌,也顾不上那么多了,直接拦在苏倦面前,
“殿下,等等,让她把话说完,银漱不会……”
银漱癫狂地放声大笑,她一边笑一边流泪,整张脸因悲伤扭曲到变形,几人都被她惊呆了,
唯独季云婵依然站在苏倦身前,目光复杂地看着她,
直到她渐渐平静下来,季云婵方才试图劝服她,
“银漱,到底出了什么事?”
“不是北祁,是萧晴明,他搭上了云国的大皇子,”她轻笑一声,“就是把我兄长,当成奴隶折磨的云国大皇子!萧晴明以我哥哥和冰族为筹码,让我在这里就想办法杀了你们,阻止你们回去插手他出兵北祁的事。”
说着,她从怀里拿出一个瓷瓶,“季云婵,你的确百毒不侵,可就算你再厉害,这种噬骨丸无色无味,只要让你和宸王吃下去这个,你们就会由内穿肠腐烂而死!根本没有活路!”
季云婵静静地看着她,
“所以,你直接想办法让我们喝下去不就好了?”
她的声音很低很轻,却让银漱忍不住浑身颤抖起来。
季云婵走近她,“为什么要说出来?”
银漱猛然抬头,尖声喊道:“是啊!为什么?!”
明明……这样就能救我的哥哥了呀……
她抬手捂住双眼,慢慢地跪了下去,
“为什么要我做这种选择?”
季云婵把手搭在她的肩膀上,“没事的,银漱,这些都会过去的。”
银漱的手指微微弯曲了起来,她抬眸,泪眼朦胧中,苏倦也走了过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长姐被掳,跟你有没有关系?”
银漱冷静了下来,她擦干眼泪,与苏倦对视着,
“是我。”
她的嗓音沙哑,像砂纸摩|挲般艰涩,
季云婵扶着她肩膀的手滞住了,
她不敢相信地问:
“银漱?!”
银漱偏过脸,声音没有起伏。
“难道殿下不应该先怀疑,我是如何躲避你的识心术,又如何潜伏在你们身边,这么久都没被你们识破的吗?”
银漱忽然转过头,看着苏倦,
“我是被逼无奈,但也确实罪不可赦,因为,在今天以前,我都不得不听命于萧晴明,因为我知道,你们与云国对抗,是不会有结果的,我必须要对我的族人负责,但今天,你们似乎已经在无意间扭转的形势,也就是说,我没必要再这样下去了。”
说完,她勾唇一笑,沉静的视线移到了一旁沉默的溪玉身上,
“你教我如何掩饰真实的想法,让我与你里应外合,传递消息,都是为了配合萧晴明,因为你跟我一样,在这之前,你根本不相信他们能与西岵抗衡,对吧?西境之眼?”
溪玉褐瞳变了颜色,他紧抿双唇,没有说话,
苏倦却在这个时候动了,他回身一掌将溪玉打飞,溪玉撞在舱壁上,喷出一口鲜血,他捂着胸口,看着苏倦一步步走到自己身前,伸手扼住他的咽喉,
咬牙质问道:
“西境之眼?”
溪玉吐出了一个字,眼神倔强:
“是。”
苏倦怒火中烧,他松开手,再次挥起一拳,
“你竟然背叛我?嗯?溪玉,本王给你个机会,现在解释。”
他狠狠地盯着他,没想到陪在身边多年的人竟然隐藏得这么深!
这个人十三岁便登科及第,他召他觐见,
因他沉稳持重,学识远超常人,便委以重任,将他带入宫中,悉心培养,希望有朝一日能够辅佐自己成就霸业。
谁曾想,自己竟然会看错了人!
溪玉闭上眼睛,嘴角露出一丝苦笑,
“殿下想知道原因?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殿下你啊……”
苏倦的脸色更加阴郁,他的拳头攥得咯吱作响,一股暴戾气息涌上心头,
却听到他又似叹息般
幽幽说道:
“十年前,我因躲过家中被灭族,领着幼妹四处逃亡,最后却被云国的大皇子找到,他将我们带回云国,以我妹妹的性命威胁我,将我安插到西境,为他效力,我自然知晓你的觉醒之力,也知道如何隐藏心中的想法。”
苏倦的手僵住了,他怔怔地看着溪玉,
“你是上官家的人?”
溪玉睁开眼睛,苦笑一声,褐瞳中染了一层血红色,
“殿下,云国想利用我的仇恨,来牵制你,可是我上官一族,世世代代都忠于南鸢皇室,十年前,上官、司徒几族的覆灭,甚至景帝陛下的事,以及北祁针对季家,都是因为云国在插手,我又怎么会恨你?我只是想,完成父亲和轻书的遗志,辅佐你,保护你罢了。”
苏倦蓦地松开手,跌坐在地上,他目光复杂地看着溪玉,脑中闪过那天上官氏坟墓前的画面,
“这么多年,我都没有找到你们,原来……”
竟去了云国。
季云婵也惊呆在原地,没想到苏倦一直找的人,竟然就在眼前!
银漱仍是一脸绝望地坐在甲板上,一声瓶塞被打开的声音,
季云婵猛然扑过去,可根本来不及阻止,银漱已经将手中的毒药喝了下去!
“银漱!!!!”
季云婵尖叫着,“你这是干什么?!”
银漱倒在地上,看着季云婵割开自己的手腕,将血拼命地滴在她的嘴里,她笑了笑,嘴角不断地溢出鲜血,一时分不清是
自己的还是季云婵的。
她抓住她的手,虚弱地道:“没用的,我说过了,没有解药,”
季云婵大声地哭了出来,“不要,不要!你这是干什么!我不会怪你的,我们一起把苏忆救出来,我们还是好朋友……”
银漱笑着摇头,“傻瓜,我不死,他们不会放过我哥哥和冰族的,我错了……对不起苏忆姐姐……咳咳……错了,就要承担后果,”
季云婵仍是呜呜地哭喊着,“怎么可能?!我们会有办法的!你怎么这么傻?!快吐出来!来人!来人!!”
夜色已经降临,透亮的月光将甲板打成一片惨白,季云婵抱着银漱,两人浑身是血,看起来格外凄凉。
银漱握紧季云婵的手,喃喃道:
“云婵,云婵,你们,会原谅我吗?我,做了种事,已经不配做你们的朋友……”
季云婵拼命地摇着头,不知道是让她不要说还是不要死,脑中想着她刚刚说的,季云婵,你总会有办法的,对吧?
她抽噎着不成句,“救,命……不怪你,不是你的,错……”
银漱叹了一口气,“你真是个善良的人啊,像个太阳,总是轻易释放你的善意和温暖,云婵,谢谢,冰族……就交给你来帮我……”
季云婵的牙齿碰撞得咯咯作响,她紧紧地握住银漱的手,冰冷一片,
竟分不清是谁的手更冷一些,无力和绝望一瞬间就吞噬了她的内心。
“银漱——”
冬薇和霜雪已经赶了过来,冬薇惊呼道:
“王后受伤了!快!快去找药来!”
霜雪吓得手足无措,一路应着声音跑去了。
季云婵看着在冷风中渐渐失去温度的银漱,她浑身麻木,仿佛一瞬间失去了所有感觉,
直到后心被一把匕首刺穿,痛觉才慢慢袭向全身,她听到苏倦破了音的呼喊,她慢慢地回过头去,
冬薇正呆呆地看着手中的匕首,目光转向了一旁的溪玉,他眼底是浓稠如墨的黑暗。
季云婵连呼吸都变得艰难,她微微张着嘴,向苏倦伸出手,在他奔到眼前的最后一个瞬间,她终是没有力气抚上他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