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热干面

天方破晓,薄明的曙色与青白的晨雾交融在一起,点染着这片积雪尚未消融的平江府。

饶是空气中还夹着些料峭的春寒,西北城的阊门早市却已熙熙攘攘挤满了人。

然这些出来朝食的坊民们,嘴里讨论的都是街角那间新开的铺子。

眼见着铺子外围着的人多了起来,叶璟这才不慌不忙地着手备起面来。

先将昨夜里头抹了麻油,晾好的面在滚水中烫一遭,再用笊篱麻溜地捞出,颠去多余的水分,最后盛进了青瓷碗中。

淋上几勺香醇浓厚的芝麻酱,添上一些脆辣爽口的萝卜丁,趁面还冒着热气用竹筷拌匀,最后撒上葱花辅以点缀。

瞬时间,扑鼻的香味便从这小小的铺子里飘散开来,弥漫于长街之上。

看着案台上色香味俱全的古代版热干面,叶璟嘴角微扬。

幸好从前当美食博主时,自己跟着学了一些厨艺,没想到如今反而成了自己的傍身之术。

“瞧一瞧,看一看,刚出锅的麻酱面,一份十文,不好吃不要钱。”

听见吆喝,不少坊民渐渐围了过来,只是这些人好似都在观望着什么,倒是没人上前。

叶璟见状,小心地端着面碗走到眼前的婢子跟前:“小娘子,刚做好的面还热乎着,您要不要尝尝?”

那婢子一听,慌得退了一大步,连忙摆手拒绝,脑袋更是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叶璟忍不住轻咳一声找补道:“这面入口顺滑,味道醇厚,可好吃了。小娘子要不再考虑考虑吧。”

不等叶璟说完,那婢子扭头便跑出了人群,嘴里还不停囔着:“我不吃我不吃。”

叶璟尴尬一笑,转头对着一旁的老太公推销了起来:“老先生,那您尝尝?新店开张才十文的价,色香味俱全,吃了保准不亏。”

老太公不着痕迹地推开面碗:“小娘子一看就是心灵手巧的人,这面准当好吃。只是我这牙口不大利索,不大能嚼得动。”

说着老太公地朝叶璟呵呵干笑几声,露出了一口整齐的大板牙。

叶璟忍不住腹诽:这老太公拒绝人的理由真是诚恳又敷衍。

不过既然对方都这么说了,叶璟也不好再勉强,只好捧着面碗在其他食客面前晃了一圈。

这下倒好,本是围着的食客乱作一团,跑的跑,散的散,立马少了一大半。

叶璟皱着眉头回到铺子里,暗自琢磨:江南人不是最喜吃面么,那这热干面怎么着也能被爱屋及乌赏个脸吧,可方才那些人为什么都是一副避之不及的模样呢。

她又看了看外头这些指指点点的人,心中更是不解。

正思忖着,一声清脆的招呼打断了叶璟的思绪。

“方才瞧着铺子围了好些人,敢问小娘子这卖的是什么吃食?”

“我这卖的是麻酱面,一份才十文,量大便宜,吃下肚保准您一天都有劲。”

“哦?真有这么好吃吗?”

叶璟捧着面递到了那人面前,一脸自豪道:“那是自然。小郎君可先尝尝,若是不好吃,我不收你钱。”

在两三米的人群外,一位着墨色儒生服的书生正贼头贼脑地四处张望着。

眼见对方要接过面,书生猛地冲进了人群,将叶璟手里的面碗一下打翻在地。

“还好赶上了,你这女子为何要卖面?”

不等叶璟回答,书生便转头冲着人群嚷道:“《琐碎录》有言:‘西北麦经霜雪,南方少雪,故面有毒。’这面吃下去轻则呕吐腹泻,重则可是会憨傻痴呆!这面可吃不得!”

话音刚落,街头坊民如潮水般涌上前看起了热闹,还纷纷交头接耳议论着。

“我记得原先就用这面粉做了回吃食,当晚上就吐下泻的,原来竟是这个原因。”

“这小娘子卖面分明是包藏祸心!想害咱们!”

“没错!这面简直是杀人之物!走,咱们去找厢吏来。”

“哎哎哎,不必如此。那婶子分明是厨艺不精。照我看来,这面闻着香,嘿嘿...小娘子瞧着人又美,保不齐是场误会。”

“呵呵,误会。这面恐怕是越香越毒,吃下肚里保准毒得你浑身长疮,发脓溃烂不可!”

这话一出,激得在场的人浑身哆嗦,连带着投向叶璟的目光也变得难以捉摸。

叶璟还是头一回听说这番理论,被这书生唬得一愣。不过她心中仍十分确信面粉不可能有毒,便立马镇定下来。

她沉着道:“自古讲究南吃米北吃面,只因南方种稻,北方种麦,何曾有过小麦性寒这番言论?”

“怎得,你还不信?这可是先生孙思邈所言,再说我朝《经史急本草》中也有记载,可谓证据确凿。真是没想到,你这女子为了做买卖,居然连良心都不要了!”

“哼,我有没有良心我自己知道。按郎君的意思是,只有北方的麦作面才是无毒的?”

“那是自然。”

叶璟看了一眼书生,突然莞尔一笑:“如此怕是叫郎君误会了。前几日乐桥米行开了一间范氏面铺,这铺子专卖些荆州产的稷米、小麦和面粉,我这面粉就打那买来的。”

书生似乎没想到眼前的女子还摆了他一道。

他愣了一下,继而威胁道:“我劝你少在那花言巧语,否则待我找来厢吏,定有你好果子吃。”

叶璟目光坦荡,毫无惧色:“你这郎君真有意思。我好端端的在这做买卖,你上来就污蔑我,如今还想拿厢吏来压我。我告诉你,这面我说能吃就是能吃,你若是想找厢吏来只管找去。”

就在此时,突然有人大喊了一声“厢吏来了。”

众人望去,只见身穿官服的中年男子朝铺子匆匆走来,身后还跟着一众拿棍棒的差役。

书生眼前一亮,急急迎上前,给厢吏开了条道。

“是谁在这里闹事?”厢吏扫过一众看热闹的人,颐指气使地问道。

书生当即指着叶璟道:“回大人,就是这女子。非但当街出售杀人之物,更是出言顶撞士大夫。”

厢吏闻言来回打量了一番叶璟,随即目光一变:“来人,将这女子抓起来!”

仅一声下令,身后几名差役就如恶犬般扑向了叶璟,将她押在了地上。

在场众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所震惊。

叶璟也不明白为何形势突转,愤慨之下脱口而出:“大人,分明是这郎君诬陷我,您怎得不分青红皂白就捉人?”

厢吏本在赌坊里寻乐子,有人寻到自己给了一贯钱,让他帮着好好收拾这女子。

他原就是混混出身,打小做这种事就十分得心应手,因此当场就应下了。

就是没想着这丫头性子如此刚烈,还敢公然叫板自己:“你顶撞士大夫便是大罪,休要继续狡辩!赶紧给我带走。”

她死死地瞪着着厢吏。

有理的明明是自己,凭什么只听那书生一派之言,就要把自己带走。

没想到光天化日之下,厢吏居然还敢如此明目张胆包庇他人。

而一旁的众人看着眼前凶神恶煞的官差,不自觉低下了头,谁也不敢发出声音。

眼看就要被带走,叶璟灵光一现,突然想起从前去江南旅游时,听过当地的阿婆说起江南人从前不吃面的事情。

她一下挣脱束缚,冲到厢吏面前喊道:“当今圣上早已下令诏江南、两浙广种粟麦黎豆了,这诏令就证实了面无毒。”

上前捉拿的差役闻言顿住了脚步,不由面面相觑,而众人也皆是一脸疑惑。

厢吏见状,目光狠戾地射向叶璟:“你这女子真是胆大包天,事到如今居然还敢假传圣旨。”

“我没有!这可是当今圣上的口谕。”叶璟不服气的昂首辩驳。

“笑话,我当厢吏这么多年,从未听过这等口谕。小的们,速速给我将这女子押入大牢,听候审判。”

一时之间,几个差役又重新将叶璟团团围住,死死押在地上。

“慢着!”

一道清冷的声音蓦地从人群外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