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道平抿着嘴摇了摇头，他将瓷罐盖上，又取下了另一个。
“再看看这个。”
这罐子中倒不是液体，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发白的粉末。
倪道平伸手捏出了一点放在指头上，“摸摸。”
赵凡摸了摸，手感细腻无比，但赵凡依然无法分辨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倪道平似乎有些得意，“还是分不清楚到底是什么吧？”
赵凡点了点头。
“看好了。”
说着，倪道平从木架下方取出一个小瓷碗，他先是放了一些白色的粉末进去，随后又在先前的瓷罐中倒了些暗红色的液体。
他小拇指轻轻地开始在瓷碗中搅拌了起来。
几乎是眨眼之间，那白色的粉末居然溶解得干干净净。
继续搅拌之后，液体变得有些粘稠，色泽上也出现了细微的改变。
这东西，赵凡一下子感觉有些熟悉。
“这是墨！你送给我的朱红色的墨！”
“聪明！”
“这种墨，能贮存灵气？”
“不错！”
倪道平放下瓷碗挪动了两步，这一次，他直接打开了一个木匣子。
木匣里面被分成了大大小小七八个方格，每个方格子中，都有一撮绒毛。
这些毛长的足足有手指长短，而短的，至少也有指甲盖那么长。
同时，不同的绒毛粗细也完全不一样。
有的看起来跟人的胡茬一样硬邦邦的，有的则比鸡鸭腋下的绒毛还要轻盈。
有了开始的例子，赵凡瞬间反应过来，“倪师兄，这是笔毫！”
“孺子可教！”倪道平点了点头，“这就是笔毫，好笔配好毫，上好的笔毫需要粗细搭配，长短相宜，你的那支笔，笔毫的出处就在这里。”
“还有最重要的一件东西没给你看。”
“最重要？师兄指的是？”
倪道平瘪了瘪嘴，“黄符之道，最重要的自然就是符纸了，符纸承载符文，符文禁锢灵气。说白了，若是符纸不好，再好符文都无法长久保存。”
说着，倪道平径自走到了水缸旁边。
“这是剩下的符纸，现在已经浸泡得差不多了，只要阴干便又能用了。”
赵凡顺着倪道平的眼睛的方向看去，水缸中果然悬浮着一张一尺多长符纸。
也许是因为浸泡在水里的缘故，符纸现在还并不是黄色，昏暗的灯光下，倒显得有些泛白。
这是惨白，这种白，赵凡总觉得他在哪里见过。
他皱了皱眉头，使劲儿地回想着这种颜色。
有了！
他瞬间想起，这种白色似乎跟桃源村的时候，厨子做出的豆腐皮一模一样。
当时还没下酱料，所以赵凡第一眼看上去就觉得它像人皮，以至于当时绣云吃的时候，他还差点反胃。
没想到，在熙云阁他居然又看见了这一模一样的东西。
想想也真是巧，在厨子那里学做菜的时候，他学的唯一的一道菜便是凉拌豆腐皮。
豆腐皮跟厨子做出来的如出一辙，只是酱料嘛，他还没学到精髓。
想到这里，赵凡的脸上不由得浮现出一丝笑意，“倪师兄，还真是巧了，这东西，我也会做。”
“你也会？”倪道平有些惊讶，“这东西的处理流程极为复杂，你是在哪里学会的？”
“复杂？”赵凡点了点头，“我当时可是学了小半个月才能做出来。”
说着，赵凡手轻轻探到水缸中的符纸上，“还是师兄技高一筹，我做出来的一捏就碎，你做出来的，可真是能够上墨的好东西。”
“一碰就碎？”倪道平捏了捏下巴，若有所思地说道：“多半是浸泡液体的配方出现了问题，要知道人皮可不比其他动物的皮肉，这东西，娇贵着呢。”
“那是那是。”赵凡满口应着，可他突然又放佛意识到了什么。
他刚刚说的是...人皮？
“师兄，你说人皮？”赵凡只觉得脑袋有些发懵，在他的脑海中，这东西该叫做豆腐皮才对啊。
“不是人还能是什么？”倪道平理所当然地说道，“天底下，能贮存灵气的东西，最常见的就是人。”
人？人！
这是人皮！
赵凡只感觉胸口突然有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呼吸间，总是有些不得劲儿。
“人为万物之灵，一旦成为修行者，那么人的身体便有了一丝灵性。虽然低阶的修行者自身并不能贮存灵气，但是，他们的血肉已经经过了灵气的洗涤，只要稍加处理，便能成为符道最合适的材料。”
倪道平像教弟子一样仔细地解释着，可听着在赵凡耳中，这些全都成了“轰隆隆”的声响。
那声响明明不大，可赵凡总觉得自己的耳朵酸胀不已。
人就是人，人怎么能成为材料？
但，倪道平说话间那信誓旦旦的模样，完全不像是一般的开玩笑。
“那...那刚刚那些绒毛是？”
“那不就是人的毛发吗？”
“墨呢？”
“墨？墨要复杂一些，底液是用血液发酵而来，白色粉末则是骨头研磨出来的。两相混合，就算是百十年的岁月洗礼，那墨迹也能经久不衰。”
“糟了，这么重要的事情居然忘记了。”
倪道平一把提起角落里被密封得严严实实的木桶，笑道：“剩下的皮肉还没处理呢，咱可不可能浪费。”
说着，倪道平便起身朝着屋外走去。
赵凡木讷地转过身去。
一颗还为长成的油果子树下，倪道平挥手便挖出了个土坑。
他揭下盖子，一股浓烈到让人几乎眩晕的血腥味儿顿时传遍了每一个角落。
“呕！呕！”赵凡忍不住干呕了两下。
但他却死死地捂住了嘴巴，这声音，恐怕只有他自己能听见。
一边封着泥土，倪道平一边笑道：“岳蛮这家伙啊，就是长得太壮实了。不过也好，这样肥料也能多些。”
岳蛮？
这个名字赵凡怎么可能忘记。
就在昨天，他还气势汹汹地站在自己的对面。
他是死了，死在了自己的手下。
当时，倪道平让人带走了尸体，赵凡还一直以为这仅仅只是帮助自己收拾残局而已。
这么说，自己今天的用的笔...是岳蛮的毛发做的。
自己用的墨，是他的骨血磨的。
自己把身体都差点匍匐在上面的符纸，是他的皮！
那张猩红色的人皮，要用什么来侵泡，才能从惨白变成符纸一样的昏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