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慕辰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晚上十一点了。
家里灯亮着,安心没有在客厅,顾慕辰想着她今天喝多了一点酒,怕她站不稳滑倒,去敲她的房门确认她的安全。
门没锁,顾慕辰喊了几声没有得到回应,索性将门推开了,房间里找了一圈没看到人,又去阳台找。
阳台没开灯,角落位置的吊椅上晃晃悠悠地倒是躺着一个人,吊椅前面的小茶几上还放着一包东西。
顾慕辰怕突然出现吓到了她,特地保持了一点距离,问,“安心,是你吗?”
“你回来了?”安心的声音带点疲惫,吃力地将自己撑坐了起来,“我帮你炖了汤,去拿给你……”
“我自己去拿,你歇着吧。”
不等安心从吊椅上下来,顾慕辰又折了回去,安心见他走了也没再折腾,又躺回了吊椅,还不忘提醒他,“在蒸锅里。”
顾慕辰打开蒸锅,一个炖盅热气腾腾的,他戴了隔热手套,直接将汤端到了阳台外,放在了安心吊椅旁边的茶几上,一边揭盖一边问安心,“你怎么这么晚还没睡?在等我吗?”
“这不是说了要送礼物给你嘛!太子参炖鸽子汤,养肝明目,特别合适你这种熬夜人士。知道你怕油,所以特地选的原只炖,隔水炖了足足三个小时呢,怎么样?算是诚意十足了吧?”
顾慕辰果然被震惊到了,“我还以为你喝醉了随口说说的。”
“我哪有醉?我三岁开始,我爸就用筷子沾了白酒给我舔,这一点点酒我才不放在眼里。”
安心很有自信地用身体晃了晃吊椅,今天晚上星星很多,她喝过点酒,躺在这吊椅里面很是惬意,话也多了些。
“女孩子,还是少喝一点酒比较好。”
顾慕辰平时都是喝点红酒,这种高浓度的白酒,他是敬而远之的,今天因为下午要上班,回去还要开车,吃饭的时候他是一滴酒都没沾过。
相对于酒水,眼前这盅汤水好像更对他的胃口,九月的天气,夜深秋凉,喝口热的太让人舒服了。
“我去拿碗,你喝过酒,起来一起喝点汤吧……”
顾慕辰想起身,安心伸了只手出来摆了摆,“不用!我吃糖呢,你自己喝。”
“这么晚了还吃糖?”
顾慕辰探头就看清了桌子上放着的那包东西,是一大包大白兔奶糖。
“是在给你哥试喜糖吗?怎么只有一种?”
安心躺在吊椅里摇了摇头,又伸手抓起一粒剥开包装纸放进嘴里,“不是喜糖,是我自己吃的,这糖可真好吃呀……”
她故意咧着牙夸张地咬,身侧,已经有十来张包装纸了。
顾慕辰被她小孩般的模样逗笑了,“再好吃也不能这么吃,晚上吃太多糖对身体不好……”
“顾慕辰,你好像我爸爸……”
安心兀自一句,顾慕辰一口汤水放进嘴里差点喷出来,他年纪轻轻的,怎么就像她爸爸了?
安心还没察觉到她话里的不妥,自顾自地继续说着,“我爸爸以前就是这么说我的,明明叫我晚上不要吃东西,可他却总是半夜买回来。
因为他要去镇上工作,回来的时候就到了晚上了。
我知道他那么晚才能回来,所以每天晚上都忍着不睡,一定要等他,等爸爸走到我的小床边,我就会装睡,再眯着眼睛看着他会变魔术一样,从口袋里变出各种小零食,放在我的床头,还要故意说,晚上吃东西,牙齿会掉光光哦……
他知道我在装睡。
等他们一走,我就会叫醒我哥,两个人埋在被子里面偷偷地吃,爸爸常说,小心心以后肯定没有牙齿,不漂亮就嫁不出去了……”
淡淡的语气,听上去波澜不惊,却让人心疼。
她是想自己的爸爸妈妈了吧?
顾慕辰猜想,是乡下那群人过来,让她勾起了一些以前的回忆,加上喝了酒,让她今晚的情绪有点不受控制。
“安心,你要有什么不开心就说出来,说出来心里会好受一点。”
“我没事呀……”
安心语气还是淡淡的,又伸手出来拿了颗糖,剥进了嘴里,“其实我好久都没有吃过糖了,今天特别想吃,我就买了。
上一次吃的大白兔奶糖是春枝婶给我的。
她说,死了父母的孩子是吃不到这么好的东西的……
这句话我记了十年,这十年我都没再吃过糖,还真是小孩子脾气呢!
我现在想明白了,是她不对,凭什么我不吃糖?我干什么要用她的错误来惩罚自己?你说对不对?”
“今天来的那些人,不是你的亲戚,对不对?”
顾慕辰上午已经看出了点东西,只是没想到这群人会有这种蛇蝎心肠,竟然对个小女孩说这种残忍的话。
安心没有掩饰,顾慕辰猜的是对的,她确实很需要一个情绪的宣泄口,这些东西在她心里埋了太多年了,从辛庄出来之后她从来没有对任何人提起过,常年的积压让她快喘不过气来了,她想找个人说说。
“你说得对,他们不是我的亲戚,他们之中,有我的恩人,也有我的仇人。
我们家,家丁不旺,因为我的爷爷特别疼爱我奶奶,爷爷说生孩子太疼了,所以生下我爸爸之后,就悄悄去结扎了。
在那种贫穷落后的地方,个个都拼了命的生孩子旺家业,偏偏他要反其道而行……
当然,他爱奶奶的代价是,失去独生子之后,两个老人家都受不住这个致命的打击,相继走了……
前后不到两年的时间,我跟我哥就变成了彻头彻尾的孤儿。
那些坏人,在我爸妈去世之后就想拿我们家的房、收我们家的地,说得好听是帮我们父母保管,为了照顾我们孤儿老小,那点小心思,谁还不知道呢?
多亏了老族长出面,我们最终才保住那一点点祖产。
可我们两兄妹毕竟太小了,爸爸妈妈过世、爷爷奶奶过世,都需要人帮忙送葬,这些人就在这里面做手脚,个个想吃人血馒头,我们心知肚明,却又无可奈何。
最后,我爷爷走的时候,我爸妈那几万元的赔偿金早就没有了,为了让老人家能顺利落葬,我哥逼不得已将家里的田和地用最低的价钱转手卖了,就是卖给今天饭桌上那个桃花他们家的,他们用胡村长给的那五千块钱掩口费来买了我们家的地,再用那五千块钱来下葬我爷爷,是不是很讽刺?”
顾慕辰想不到,到了现代文明,竟然还会有这种事情发生,他有点心疼这对年纪轻轻的兄妹了。
“既然是这样,你哥结婚为什么要请他们来呢?”
这样的人,给到他顾慕辰一定是疯狂报复了,还对他们笑脸相迎,请吃请喝?
想屁吃!
“我就是要让他们看看我们现在活得多好,而且,我还需要他们。”
安心用她的吊椅用力噔了一下,吊椅摆动的幅度就大起来了,像在掩饰一些心底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