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鸹子沟自古是非地,传虫经由来真英豪

书接上回,话续前言。

且说盗墓二人掀开棺木,高个子就被棺中鬼物咬掉了脑袋。陈鬼脸借此空隙得以偷生。可毛驴子拉磨,绕了一圈又回原地,心下了如明镜,自知是撞上了鬼打墙。

极阴极邪之地,此种事端多有发生。

陈鬼脸只得心下思揣如何破局,未曾注意此时已经有无数羽毛黑亮的鸹子“呱呱”怪叫,在空地上扑腾着围作一团。

细细看来,只把人惊得汗毛根根倒立。

有道是:“屠狗肉铺翻染缸,红黑黄白混一色。”

原是那高个子盗墓贼的狼藉尸身,引来无数油黑的巨大鸹子竞相啄食,更有甚者还为挣得一块肋间活肉而怒目对视,展翅欲搏。

书中代言,为何鸹子能不惧生人,当面啄尸?

只因天下兴亡,百姓皆苦。特别自太平天国以来,寻常人家别说厚棺深葬,就是平常柏木小棺都难以负担。更多的是草席裹尸,加之几锹新土而已。

故而每逢入夜,就会有大批鸹子前来专吃曝尸荒野的死人烂肉。许是尸体油膏浸染,或是阴气滋养,竟把这群兽禽吃得油光锃亮、脑满肠肥。

日子一久,鸹子们愈加大胆,更是会刨土啄棺,拖出尸体破肚开肠。

晚清时期有个北上的行脚商人途径此地,见鸹子掘坟食肉,大受惊骇。回家之后就一病不起,特别是看到带皮的红肉,便会呕吐不止,恨不得吐尽胆汁才肯罢休。

就这样苦苦捱了一个月,终是油尽灯枯。临了之际唤来妻儿老小,再三叮嘱切莫为自己土葬,不如一把火烧成灰来得安宁。

家人不解,追问为何如此。商人这才道出鸹子吃人之事,言道后来更是声泪俱下,嘴里嘟囔道:“乱世走一遭,来世愧成人。”这才咽气。

鸹子沟乱葬岗因此得名。

由此说来,黑棺之上能容手臂的开口,便是由这帮刨尸兽禽啄开。只是未来得及将棺内尸身拖出,就赶上陈鬼脸前来掏虫撞破,这才有了后话。

再说那陈鬼脸看得眼前景象,那叫一个腹中翻滚。不由暗道:“此地的鸹子都如此凌厉,何况棺中之物!小爷今夜不知放出了何等鬼魅妖邪,看来这次真是闯下了弥天大祸。”

可事已至此,该当如何?

只是心下盘算,倘若真能活着逃回城里,定要去找个坊间能人前来降妖除魔。哪怕此事败露,被带牌子的官家一枪崩了,也莫因自己妄行,让妖邪害了城中百姓。

陈鬼脸思索之间,却见鸹子群已将高个子掏成一副白骨,围在空地上扑腾乱叫,旋即齐齐对着陈鬼脸侧目注视。

刹那间无数猩红双目如暗夜红烛,尽显诡谲阴森。

陈鬼脸心底一个咯噔。因为那种眼神,并不是在看天敌走兽,倒是像在看果腹餐食。

“去他娘的,这帮黑毛兽禽,还想分食小爷不成!”

陈鬼脸见此状况怒骂一声,顺手抄起盗墓贼散落在旁侧的铁锹。心底涌出一股好勇斗狠的劲头,没等鸹子飞扑,就率先冲上前去胡乱拍打。

正所谓一合见血光,二合破阵脚,三合五合如探囊取物,七进七出似长坂当阳。

陈鬼脸将手中铁锹舞的是破音生风,打得鸹子群血浆四溅哪有反抗余地,只得四下飞遁溃逃……

本是一场酣畅大胜,陈鬼脸却开心不得。

只因刚刚搏斗,或许是鸹子精血迷了眼睛,此刻自觉双目绞痛,恨不得将眼珠子抠出来才能舒坦。

陈鬼脸目不能视,孤身置于荒坟野壑,唯有黑暗。自然是不敢耽搁,生怕鸹子逃而复返,杀上一个回马枪,那该如何应对。

于是执锹小心摸索,妄图闯出一条活路。

跌跌撞撞行了多时,脑中不断胡思乱想,都是些“黑棺主人尚不知身在何处,盗墓胖子了无行踪”的揣度。

却不曾想,脑子里刚闪过上述念头,就听得一阵“咯吱咯吱”的诡异声响。

陈鬼脸倒吸一口凉气,循声忍痛,眯眼看去。

只见一团黑影蹲在一处老坟断碑之上,啃食着一团血肉。

血肉之上,红绳随风摆动,甚是扎眼。

陈鬼脸暗道一声“糟了”。

因为红绳主人正是那盗墓胖子。

此时他周身上下已经啃得皮肉模糊,却并未断气。只是双手无力下垂,还微微抽搐几下,显然命不久矣。

而那团黑影更是不必多言,定是黑棺主人无疑。

鬼物见有生人靠近,对着陈鬼脸方向咧嘴呲牙。

陈鬼脸虽是视力受损,可不知为何,却把那张脸看得真切。旋即手中铁锹“当啷”一声落地,不可置信道:

“姐?!”

难不成黑棺主人并非旁人,而是陈姐。怎么几日不见,陈姐就落得个这般模样。

且说陈姐此时哪里还有生前情愫,丢了胖子,朝着陈鬼脸扑将过来。

陈鬼脸面如死灰,心如刀绞。千万言语,此刻如骨鲠在喉,咽也不是,吐也不出,只剩无声热泪,卸了最后一丝挣扎念头,唯有闭眼等死。

有道是“一波未平一波起,阎王索命谁敢留。”

就在陈鬼脸生死瞬息之间,只听得“嗖”的一声。

一道士着白衣、撑黑伞,不知用了何等通天手段,手中宝剑只开合之间,便斩落陈姐头颅。

“姐!”

陈鬼脸死里逃生,却不担忧自家性命,而是悲恸难当,“扑通”一声双膝跪地,抱着陈姐尸身痛苦哀嚎。

白衣道人见状并未多言,只是叠指虚空画圆,点入陈鬼脸眉心,接着连咳数声,沙哑道:

“你方才被鸹子脑髓迷了心眼,故而把旱魃看做了至亲。”

陈鬼脸此刻耳清目明,见那道人撑着一柄黑伞,面如刀削、枯瘦嶙峋,彷如大病缠身,还不住的咳嗽。

低头再看怀中尸骸,已是青面獠牙的陌生样貌。吓得连忙推搡出去,拍拍膝头尘土站了起来。

“多谢仙人救命,有朝一日我陈续飞黄腾达之时,定给仙人摆香塑像,好生供奉。”陈鬼脸嘴上说着,心中却想着小爷这条贱命别说飞黄腾达,眼下就连一顿饱饭都难以负担。

可言语已出,只得低头咧嘴尴尬一笑。

“咳咳咳,不必不必。贫道早已算出今夜有此因果,你历经此劫,也皆为定数……”白衣道人说道一半,就看到陈鬼脸的骇人胎记,脸上闪过一丝错愕神色。

于是一手撑伞,一手掐指推演,旋即释然,仰天笑道:“陈续你命里本是庸庸碌碌,唯独生了这般面孔,竟能博得天大机缘。”

“贫道不妨点拨你一场,至于你能领悟多少,就全凭自身造化。”

陈鬼脸听得将信将疑,但嘴上却是千恩万谢。只当是眼前道人有除魔降妖的雷霆手段,倒不至于诓骗自己。

于是白衣道人在陈鬼脸耳边这般如此,如此这般。

起初还是一些山川湖海,地理人情的道理。

可是后来星罗网布的讲到诸多领域,尽是些天地、阴阳、五行、十支之说,内容晦涩难懂、诘屈聱牙。听得陈鬼脸是懵懵懂懂,不知所云。

直到一炷香的时候,白衣道人讲诵完毕,伴着几声咳嗽试探性的问道:

“能记下几层?”

“十之八、九。”

“哦?”白衣道人不敢置信,“如此高深学问,当真十之八、九?”

陈鬼脸也不隐瞒,说此术虽精深至极,却暗合《蟋蟀经》之道。

蛐蛐儿外有形、色、头、脸、顶、翅、腿、肉之八项分布,内有星、月、闻、把之四大行神。

刚才的高深术法,可将山石水脉之变幻看做蛐蛐外貌。把风俗人情之态势,记作蛐蛐习性。

故而洋洋洒洒的大道之术,到了陈鬼脸这里,竟成了《蟋蟀经》的升级。

全当唤作《虫经》,便轻松记于心间。

殊不知此番秘术,未来开了陈鬼脸万千眼界,世间奇伟瑰怪轶事,皆如过灯走马,奇之又奇。陈鬼脸以此救人祸、免灾兵,降鬼魅、荡幽都。此乃后话。

白衣道人听闻陈鬼脸这般解读,嘴上说着取巧滑头,心里却甚是满意,咳嗽道:

“城外小砀山之上有座龙王庙,庙下藏着一处不世秘宝,此宝可助你逆天改命,成就莫大机缘。至于如何深入庙宇地下,全凭你自身造化了。”

说罢便辞别陈鬼脸,顷刻间已腾挪出数丈开外。

“谢仙人指点,敢问仙人道号。”陈鬼脸见状,连忙几步向前,高声问道。

“竹剑。”

此二字声调不高,又含沙哑。听到陈鬼脸耳中,却犹如平地春雷。

只因坊间巷里,口口相传,皆是竹剑真人心系天下苍生黎民之善举,甚至天灾大难之前,更是不惜自损道行,多次泄露天机,救民于水火。

想来如今已是油尽灯枯,只得撑着黑伞,躲避神明俯瞰,只为多行一善,多渡一人。

陈鬼脸虽是一介市井泼皮,但自幼听惯了说书人《水浒传》中的绿林种种。

想那竹剑真人并非江湖中人,却行豪杰之事。真乃鲁智深、武二郎般的盖世丈夫。

于是乎面朝西北抱拳道:“再拜仙人点拨造化,仙人……再会……”

竹剑真人并未回头,只是摆了摆手,消失在夜幕之中。

正是:“南柯黄粱皆大梦,满目疮痍疾苦声。一竹一剑济天下,不为长生为苍生。”欲知陈鬼脸如何进入龙王庙地下,今后又有何奇遇,且听下回分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