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书说道,
三人误入前朝监牢,四下寻得生路之时,叶列娜发现其中一个监室的大肚坛子里,似有人声。
陈鬼脸面色凝重,屏住呼吸听了好久,并无任何响动,于是转头问道:“叶列娜,你刚才听到了什么?”
叶列娜早已吓得面色惨白,缓了好一阵才平复下来,捂着嘴巴颤抖的说道:“唱歌,童谣。”
“童谣?”
叶列娜点头,继续说道:“嗯。它们唱的是……阿哥阿姐人皮鼓,骨头是棒槌,咚咚咚咚数一数……”
只是短短几句,还是从叶列娜转述出来,但听在陈鬼脸耳中,也极为震撼。
因为面前摆放的器物,就好唱词中的内容完全吻合。
鼓是人皮封面,放在四条人腿骨拼接的鼓凳上,上面整齐摆放的鼓槌,也是人的手臂骨头。
那坛子里的,不就是被剥了皮,割掉四肢的人吗……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小心离开此处。”
陈鬼脸当即感觉不妙,连忙双手挡在孙乞儿和叶列娜前面,双眼死死盯着大肚坛子,一步步向后慢慢退去。
“姊妹阿哥皆入土,白骨无人收,碑名无人署……”
“只有敲敲人皮鼓,黄泉有来路,来生不受苦……”
“咚咚咚咚数一数,一二三四五……”
就在这时,安静的坛子里,再次传来悠悠扬扬的童谣声。
声线稚气未脱,一男一女,听得让人汗毛倒竖,头皮发麻。
几人听闻哪里还敢耽搁片刻,赶紧向监室外跑出。
可是身后的人皮鼓,却“咚咚咚”的响动起来,伴着渗人的歌谣,回荡在整个监狱之中。
书中代言。
《庄子·庚桑楚》中有云:“吞舟之鱼,砀而失水,则蚁能苦之。”
说的就是一条大到可以吞下船只大鱼,一旦离开了水,就连蚂蚁也能使其受苦受难。
只因关押在此之人,身份地位皆如吞舟大鱼,故而此处监牢,名为“小砀”。亦有别称曰:前清皇家妃嫔秘监。
这些大鱼本居皇宫内苑。先前也都是翻云覆雨,只手遮天的得宠人物。
可是事有无常,世事难料,哪有“常青不倒的牌坊,百旱不涸的池塘。”
这些皇帝面前得宠的人儿,或是一朝失宠,或是宫斗排挤,亦或是触了皇家禁忌,惹了天大霉头。轻则捆石沉井,落得个全尸全貌,都算是福报。重则就会被羁押在此,受尽非人折磨。
更有些许私
通外人的妃嫔宫娥,来到此地之时,已怀有身孕。
可落地的凤凰,比不得野鸡牲口。就算怀孕,生下来的孩童也比不得野猫野狗。常年铁索加身都算幸运。更有甚者,还会被挖目割耳,灌水银,剥人皮,制成人皮鼓、骨棒槌等器物。
十八层阿鼻地狱之苦,也不及“小砀”监牢手段之万一。
但是随着皇权没落,清廷渐渐由盛转衰,加之民心所向,可谓风雨飘摇。
后宫内苑的太后知道大势已去,连忙着手处理一些手头上见不得光的事情。
这叫“芭蕉叶子擦屁股,提了裤子避闲话”。
“小砀”监牢,就是其中之一。
于是太后派遣最得力、最信任的贴身太监,连夜出宫到此,最大限度的掩盖真相,不留后世把柄。
等太监到此后才发现,遮掩此事难如登天。
只因“小砀”监牢规模巨大,已经错综复杂的盘踞在山体之中。一人之力,肉体凡胎,怎能轻易抹平。
而且方圆地界,还有村落居民。如果贸然行动,岂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太监自幼常伴太后左右,虽说不上聪明绝顶,但把人性心术之道,玩弄的炉火纯青。
于是稍作思量打算,就计上心头。
只因经他多日探查,知道了“小砀”监牢只有两处开口与外界联通。
一是监牢正门,每月初一十五才会开启。为何选在这般时日,这叫“迎人送鬼,渡厄辟邪”。
太监听闻这般规定,心道如此见不得光的地方,还有这么多避讳讲究,真是可笑。
至于另一处与外界联通之地,仅是一个通风换气的口子。
此处虽然不直达地面,却连着一个巨穴,唤作深渊之渊。此渊下不见底,上不接天,活人就算插翅生翼,都难以通行。
所以当务之急,便是堵死正门。之后再见机行事,封了通风换气的深渊之渊即可。
如此行事,必将监牢里所有的衙役官差、囚徒罪人一并困死其中,永保“小砀”秘密。
于是太监等到初一开门日子,借太后手谕,大摇大摆的巡查监牢内外事物。临走时,故意破坏正门石墩机关,使其再无开合可能。
那铁门有千斤重量,并且完全嵌合在山石滑道之中,非人力可将其撼动。
搞定了第一步骤。太监又假扮成世外高人,来到景南村,说自己可以为当地驱除蛇患,并且出谋出钱,蛊惑村民修了龙王庙,堵住深渊之渊,将气口彻底封死。
一切安排妥当,这才回去复命。
可怜监牢中无论官吏、犯人,都被困在囚牢,逃脱不得。
正所谓:“昔日为监官,今日亦为囚。两相同命运,何处去寻仇?”
陈鬼脸怀中的檀木腰牌,名为薛震。此人便是“小砀”监牢的总领。
他本是忠于皇室,欲报皇恩,可稀里糊涂的成了被清理的对象。
心底自然百般不甘,万般不解。一心只想逃出升天,去到皇城将此事问个明白。
哪怕是在皇城被砍了脑袋,也比憋屈的死在这里强出百倍。
于是薛震收罗出监牢里所有能用的器物、粮食,将囚犯和官差合并一处,从原本不大的通风气口开始挖掘,准备从深渊之渊处,逃出生天。
直到气口拓宽成几人通行的大洞,到达深渊之渊时才发现。
上头的洞口,已被龙王庙完全封死。就算长了翅膀,也难飞出去。
就这样粮食耗尽,薛震不得已枯坐于此。
可终是想不通自己到底错在何处,又为何被皇权抛弃。在饥饿情况下,薛震已然失去了理智,开始大势啃食囚徒尸身,方才苟延残喘,多活了一段时日。
可叹可悲,薛震哪怕到了最后弥留之际,腰间还挂着象征自己身份地位的腰牌。
如今看来,倒像是更深一层的讽刺。
经此之后,“小砀”监狱彻底被人遗忘,几十年来,再无生人涉足。
言归正传,话续前言。
说回陈鬼脸一行人等在一处监室之中,听得鼓声阵阵,童谣回荡。
当即夺路而逃,准备远离此地。
可是那两口大肚坛子却滚在地上,对着三人一路追逐。
坛中还不断发出一男一女两个童声:“陪我们玩呀。”“陪陪我们。”
陈鬼脸知道这是被小鬼缠上,非得舍弃一些贴身的有趣器物,才能脱身。
可是几人身上除了干粮、火折子、硫磺和一柄短刃之外,再无其他。哪个东西也勾不住小鬼兴致。
坛中小鬼见几人身无长物,说话声调也从原来的童稚声色,渐渐变成催魂索命般阴毒。
陈鬼脸见势不妙,连忙停了脚步,回身对着坛子喊道:
“小爷与你二人,皆是被困于此地的苦命人儿。何况我们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为何缠着我等不放?”
坛中小鬼听闻,发出阴冷笑声,言道:“出不去的,出不去的。不如早些陪我们耍耍。”
陈鬼脸听闻,顿时脑中窜起一股无名火,心说这两个兔崽子敬酒不吃吃罚酒,看小爷不打碎了你们的王八龟壳。
于是对着孙乞儿一使眼色。
孙乞儿点头会意,操起旁侧的镣头铁索,欲陈鬼脸一左一右,就要向大肚坛子砸去。
就在这时,陈鬼脸忽觉肩头一沉,像是有人叉着双腿,跨坐在肩一般。
异变忽起,陈鬼脸连忙拦住孙乞儿,再看自己肩头时,却是空空如也,并无他物。
奇怪之际,忽闻耳畔传来一个陌生男孩的声音:“他们也是苦命人,不要伤害他们。”
“谁?谁在说话?”
这个声音不但陈鬼脸听得真切,就连孙乞儿、叶列娜也听得实在。
一时间,监室之中,铜灯灯芯噼啪作响,摇曳不定。
几人都屏住呼吸,压着心跳,极力捕捉着周遭的细微声响。
只听那男孩声音再次发声,言道:“我来陪他们玩吧。”
说罢,便从陈鬼脸肩头窜下一个四五岁大小的模糊人影,蹦蹦跳跳的朝着坛中小鬼方向而去。
坛中小鬼见有人愿意陪他们玩耍,当即喜不自胜,又换回童稚语调,与模糊人影打闹嬉戏在一处。
陈鬼脸登时反应过来,这人影必是狐狸村灶房汤锅中的孩童尸骨。
只因自己当时心存敬畏,不忍尸身置于鼎沸汤锅,成了狐狸畜生的果腹餐食,这才将尸骨捞出来安葬。
所以孩童魂魄万般感激,一直不离不弃,危难之时,才现身报恩。
常言道:“人心向善种因果,难料何时显圣灵。”
陈鬼脸看着眼前人影,不觉双手合十,连续三拜。心底喃喃低语道:“小兄弟你今生苦难,还望来生托付个好人家,过过皇帝老儿一般的好日子。”
只是心念一动,就在神识脑海中得了男孩回应,都是千恩万谢的言语。
直到最后,男孩和两个大肚罐子在监牢一处拐角消失不见,对着陈鬼脸留下了最后一句话。
话中言语只有十个字,可字字如雷电霹雳,击打得陈鬼脸几乎一个踉跄倒地。
紧接着脊背皆是冷汗,手都不自觉的抖动起来。
只因男孩这十字话语不是别个,正是:
“小心叶列娜,她是狐仙姑。”
诸位看官老爷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