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别章:狱中往事(完)

小梓墨尝试了一些新鲜玩意,比起在这大好时光中浑浑噩噩的混日子,不如提升自己来得实在。

他将老爷子教的一些东西,例如军体拳什么的融入了自身所能控制的风力。

还有,刻意让整个房间成为自己的凛冬领域,在其中逐渐适应,尝试去练功。

之后,就一发不可收拾了,小梓墨把一腔的热血全铺在了修炼上,对世界的愤怒也完完全全转化成了自己成长的动力。

小梓墨孤独惯了,以前就喜欢自娱自乐,现在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反而在这里他能更加专注的做自己想做的一到两件事。

除了武道,他也开始慢慢的接触术道。

他管伍老爷子要来了很多术道修行上的书籍,从如何汲取灵气开始,一直到慢慢学会简单的画符起咒。

大概率是因为那白衣少年狼豪毛笔点化的缘故,小梓墨的灵窍似乎也是被开化了一点点,自悟修行的进度也是一骑绝尘。

伍老爷子看到了小梓墨的改变,他表现出来的对术道浓厚无比的兴趣让伍老爷子欣慰的同时心里也有一种隐隐的不安。

欣慰是因为小梓墨找到了自己所能为之奋斗的目标,不安的是,难道小梓墨也注定要走上这条风水阴阳这条不归路嘛。

在超自然管理局干了这么多年,伍老爷子见过许多把自己玩到灰飞烟灭的风水术士。

术道这条路,成则飞黄腾达,败则万劫不复.

这就好似万人过独木桥,甚至可能最后所有人都会成为命运的陪跑;也如刀尖上舞蹈,稍不留神就会被捅个对穿。

可自己年纪越来越大了,要是前几年他还能管管小梓墨,但是这几年,确实是力不从心了。

最重要的是,伍永昌的任期也快要满了。

那年的严冬,意外的,身体极其硬朗的伍老爷子因为风寒病倒了。

那一年,老爷子刚好八十三岁,他就更没有精力去干涉小梓墨成长的道路了。

其实也不稀奇,幽冥域这里阴气比较重。

本就一介武夫出身的伍老爷子又不会运行真气排毒,也不会一些术法,还在这幽冥炼狱里上了两任这般的许久,什么事也是亲历亲为,生病是迟早的事情。

光靠那副健壮的老体格子强撑总不是个好事儿,可是伍老爷子也无可奈何,他的继任者镇守司那边一直都没动静,他这个代理的就得一直干下去。

作为伍老爷子亲孙子一般的存在,小梓墨自然承担起了照顾伍老爷子的重任。

先开始还好,伍老爷子还能带着病继续办公。

可后来,伍永昌发烧了。

高烧让伍老爷子不得不退居了幕后,每天躺在病榻上一直处在半梦半醒的状态。

小梓墨望着外面皑皑的白雪,不知道小脑袋里在想些什么。

一旁煎熬汤药的紫砂壶由于沸水的煮开而发出了尖锐刺耳的嗡鸣。

“你让我拔尸毒什么的还可以,这积年累月的阴毒我拔不干净,想根治还得回阳间,慢慢静养。”

狱卒去问过这狱中唯一一个鬼医,王老七,他只给出了这个答复。

王老七只给开了两副汤药,要求早晚各熬一方,早上那副汤药里面放了甘草。

他慢慢的用小铁勺和匀瓷碗中的药液,等待着药液稍微放凉一些再喂给病榻上的老爷子。

闻着药液的苦涩味道,似乎是某些东西勾起了老爷子对于曾经的一段回忆。

伍永昌应该也是烧迷糊了,分不清眼前是现实还是往日,开口讲出了一段往事。

老的躺在哪里一个劲儿的叨咕,小的坐在那深沉的听。

这些埋藏在内心深处的东西,伍老爷子或许找不到其他人可以倾诉。

早年间,伍老爷子也是诞生于近代的科研世家,科班出身的底子,也是后来投笔从戎的一位热血男儿。

一直到解放之后,打老美的时候,一场以少胜多的指挥战役成了漂亮的翻身仗,也让他成就了官方的一号响当当的人物。

之后,他便退居了幕后,逐渐负责一些保密的科研工作,大大小小负责十余个项目,全都做的天衣无缝。

三十多年前,当时超自然管理局成立没多久,伍永昌四十五岁,还处于创办之后的第一阶段。

虽然是刚刚建立,但是任重而道远,因为他们恰恰赶上了一个不太好的时期——山河社稷图现世。

那场大的动荡丝毫不逊色于京都内乱。

山河社稷图是何等的宝物,传闻此图为上古时期女娲娘娘的法宝,若是有一支可以对应的天官神笔佐以辅助,添上一笔。

大者可造化阴阳,改变华夏气运龙脉,小者可逆天改命,财运亨通,乞丐亦可求得富贵。

但代价也是沉重的,山河社稷图好比帆船的舵,舵歪一点,这整个帆船就有触礁的风险。

如此影响华夏大气运的东西万万不可落入他国的手里。

当年,分为两半的山河社稷图现世,一半现世于西北的大漠之下,一半现世于毗邻祁连山的那片山域中,无数的势力蠢蠢欲动。

超自然管理局的人当时分成了两波,一波去了祁连山那边,一波去了西北大漠。

西北大漠的这波人领头的便是伍永昌老爷子,队伍里的构成有鬼医,摸金校尉,风水相师,器门长老……一共十来人,都是伍老爷子一手挑选训练出来的江湖奇人和那些风水世家的弟子。

年纪大一点的三十出头,小一点的二十多一点,更小的还有不到二十的。

祁连山的那波人进展的很顺利,而西北大漠的这波情况则是不太乐观。

超自然管理局的人刚到,就有人抢先一步在满是黄沙白骨的大漠之下找到了这一半的山河社稷图,赶着前后脚给带走了。

这十几个人追着前面这波人一直来到了湘西苗疆的地界,这才发现,这波人其实是东瀛派来的阴阳师。

对方有几十个人,人多势众,但这边伍永昌等一众人也不惧,见是这些鬼子,眼睛都红了。

伍永昌老爷子充分发挥了早年间习得的军事本领,在采纳所有人的意见以后,十几个人带着这些阴阳师转进了迷踪乱影的湘西大山。

这群小鬼子也是头铁,他们的首领,最初想着就是干脆解决掉这群支那猪,省着阴魂不散。

但是别忘了,咱老祖宗的游击战术比之于他们可强太多了。

两方一个打,一个追,一个追,一个打,互有损失之下,阴阳师被消耗的所剩无几,一个活着把山河社稷图带回去的都没有。

而伍老爷子他们,十多个将近二十个最后活下来的只剩下九个。

山河社稷图到手了,可他们最终也在这大山里迷了路,眼见着携带的水和食物已经所剩无几。

九个人只能靠在这山中打猎维持生活。

可造化弄人,大自然就是这么无情,不知道是哪天吃了那只带有毒素的野兽,导致每个人都中了毒。

眼见着所有人越来越虚弱,越来越虚弱,连队里的鬼医都没有什么好办法。

想走,却根本走不出去,这山段连绵曲折,一眼望不到头。

萧丹青,陈广楼,严谷山,姚元明,姚元凯……伍老爷子口中反复念叨的这些个名字,小梓墨只大概了解一两个。

萧丹青也是个老头儿,听说现在是什么萧家的家主,每年都来幽冥炼狱里探望伍老爷子。

严谷山也经常被伍老爷子提起,说是接了他的班,那老小子精明得很。

反正这里面的关系错综复杂,小梓墨也不太忒了解。

“伍爷,吃药了,今天的药你得吃啊。”

挑了个伍老爷子闭口沉默的时机,小梓墨适时的把汤碗端了过去。

他持着小铁勺呈了一汤匙的药液缓缓递入了伍老爷子的口中。

可谁知,伍老爷子刚喝了一口就把药液吐了出来,随即,病榻边的胳膊如鞭子一样直接打飞了小梓墨手中的汤碗。

小梓墨一愣。

“劳资不喝,劳资就算毒死在这我也不喝!这和吃人有什么区别?!陈广楼,谁让你出这个馊主意的!还有姚元明,你个出生,那可是你亲弟弟啊,你居然用一奶同胞的亲弟弟喂养这些破草!”

伍老爷子在床上骂,小梓墨在下面开始收拾起碎裂的瓷碗和溅洒出来的汤药。

听着伍老爷子的叫骂,小梓墨的心中更加震惊了。

一种湘西特有的甘草,名为“百尸还魂草”,常生长于湘西的一些积年的古战场之上,生长速度极快,宛如疯长的野草,传可解百毒,成了当时这些人救命的东西。

可这种独特的甘草必须以鲜血为养料,寄生在人的尸体之上,方能生长存活,且单株效用极低,连续服用方可见效,有种以量取胜的感觉。

根据伍老爷子有一句没一句的叫骂,小梓墨不难猜到当时发生了什么。

他们能找到的阴阳师的尸体已经为数不多,要想活下去必须有人为了这个团队做出牺牲。

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就在伍永昌睡着的时候,其余的八个人一人手里拿着一枚硬币,相顾无言,齐齐走出了营地。

正面生,反面死,就这么简单。

第二天早上,等伍永昌睁开眼的时候,八个人只回来了四个。

回来的四个人也是面色哀伤,满脸血迹,伍永昌问什么也不回答。

他立刻明白了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

有人为了队里唯一的鬼医能活下来,选择了自杀。

有人翻到了反面,但为了苟活,一刀扎进了亲弟弟的心脏,亲情在这个时候,显得一文不值。

两者对比,高下立判。

“你们是我带着长大的!想想你们之前资质又多差!是谁瞧的上你们,辛辛苦苦的把你们挑出来,用我的工资培养你们,还教你们知识,教半天就教出你们这群豺狼?那都是我们自家的弟兄,你们倒好,翅膀硬了,反了天了是吧。你们有本事连我也杀了,什么超自然管理局,劳资不承认你们这几个出生!”

比起用尸体喂养甘草,其实当时最令伍永昌老爷子痛心疾首的是,这四个他最看重的人活着回来了。

他宁愿活着的是另外四个人,他最看重的后起之秀不应该是这个样子,如果都是这个样子,那么超自然管理局的未来,只会分崩离析。

伍老爷子的病生了很久才好,第二年初春,伍老爷子的继任者来了,是一个叫李承茂的中层干部。

伍老爷子还想再撑一段时间,很多事还没有处理清楚,其实最让他放心不下的,还是小梓墨,这个不是亲孙子而胜似亲孙子的孩子。

但他被官方医疗队给强行带走了,伍老爷子的身体状况自那次风寒以后每况日下,已经不足以支撑起他正常的生理活动了。

鬼医王老七说,伍老爷子如果不及时疗养,不出半年,阴毒遍布全身,必死无疑。

那时的小梓墨,哭着追着医疗车跑了接近一公里。

没人去拦他,因为这也是这帮狱卒对老狱长最后的告别,他们也要滚蛋了。

幽冥炼狱迎来了典狱长李承茂的时代,典狱长办公室所有的东西该清的清,该卖的卖,就连小梓墨的东西,也被搬走了。

这位雷厉风行的典狱长似乎一上任就带着气儿,这三把火一定要烧的旺起来他才满意。

第一件事就是裁汰冗员,他把所有的狱卒从活人通通换成了鬼卒,统一的黑墨镜,黑西装,武器装备全部升级。

这样做也是有一定原因的,防止某些犯人徒手干掉狱卒越狱,都是鬼,看你怎么打的中。

而那些被裁掉的狱卒扒拉棍子要饭去幽冥炼狱都不管,你爱去哪去哪,幽冥炼狱只负责把你们送到阳间。

第二件事就是定期维护,大改造这外围的构造,镶上北寒冥铁,增加山谷陡峭程度。

第三件事就是把伍永昌的政策全部推翻,犯人的伙食统一降低一个档次,都没力气了看他们怎么闹。

对于小梓墨,李承茂碍于伍老爷子的面子,把他安排在了一个男监牢房,可以自由出入,但是要遵循犯人的作息。

当小梓墨第一次走进这间陌生的牢房的时候,一个头戴斗笠,双眼处有两道刀痕的瞎子大叔朝他打了一声招呼。

“你好啊,小孩儿,我是你新的监护人了,你可以叫我,大漠刀客。”

白梓墨微微一笑,心中一股豪气生了出来。

这是他与瞎子大叔的第二次相遇,这位大叔,也即将成为改变他人生的第二个人。

“哈哈哈,小子,你底子不错,以后就跟我学武吧,想学吗?”

“想……想。”

“大声点!”

“想!”

“好,很有精神!你不是一直想知道英雄侠义是什么意思吗,我今天就告诉你。”

自那天开始,命运的齿轮,开始了运转。

如果说伍老爷子是小梓墨的严师,教会他如何阳光向上的生活,那么白玥瑶就是他的母亲,让他了解社会阴柔做作的一面。

而曾经凭借一壶酒,一碗肉,一把刀,行走江湖的瞎子大叔无疑就是他的慈父,教会他如何辨别真伪,分清善恶,率性而活,七尺男儿,不靠天,不靠地,生于世间,靠自己而活。

我们不必纠结于过去,忠于本心,率性而为,那便足够。

不知道从何时开始,那个阳光的小梓墨回来了,他心中,尽是光明。

“残风同客醉,孤影乘驹归。快意星可摘,高冠盛月辉。踏尘飞万里,豪气蔽朱帏。天地独清醒,单身赴雪霏。白梓墨书。”

(白梓墨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