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四章 催命符

“谢叔。”

来不及多想,我忙抢先开口喊了一声。

“哎。”

谢叔慌忙应了一声,站起身满头大汗看着我,一脸的惊恐、不安。

完全不敢侧头看一眼。

那只水鬼也转头看着我,已经泡到发白、浮肿的眼球,整个凸显出来。

冰冷又空洞。

旁边亮着夜钓的露营灯,灯光很强。

但照射到那只水鬼身上,就仿佛是被一层雾气给挡住了。

朦朦胧胧的,你能看清楚是个男人、个头比高、体型偏瘦。

却怎么也看不清楚它的五官长相。

我与那只水鬼对视一眼,便立马收回视线。

现在水鬼已经被谢叔引了出来。

而我接下来要做的,便是想办法将水鬼骗到岸上。

水鬼、水鬼,水字开头,一旦到了水里,它就等于占尽地利。

不说我目前的道行如何,就以我的水性而言。

真要下水与水鬼斗法,大概率得做替死鬼。

“谢叔,今晚这鱼怎么没口?”

“是不是时间还不到?要不咱先到上边生个火暖和暖和,吃点东西等会?”

谢叔已经快吓到崩溃。

巴不得立马扔下鱼竿、钓箱跑路,离开水边越远越好。

“好好,今晚还真是没口。”

谢叔胡乱应着。

汗流浃背的模样、字里行间还带着颤。

我一颗心也是提到嗓子眼。

生怕被水鬼识破。

“老谢,你看这不是有口了?”

这时候,水鬼阴恻恻、飘忽不定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它伸手指了指谢叔的鱼漂。

露营灯强光下,几秒钟之前还没动静的鱼漂。

正在上下不停浮动。

连我这外行人都能一眼看出来,这是有鱼上钩了。

谢叔岂能看不出来。

要是搁在平时,恐怕他迫不及待提起鱼竿了。

然而这会,不停上下浮动的鱼漂,却让谢叔腿肚子都在发颤。

简直像是阎王爷的催命符。

谢叔僵在原地,看看鱼漂、又看着我,跑也不敢、提竿就更不敢了。

往常有鱼上钩的畅快,此刻全部变成了死亡恐惧。

“老谢,鱼上钩了你怎么还不提竿?”

水鬼瞪着死鱼一样的眼睛,侧头看着谢叔。

阴恻恻问着。

真的。

那一瞬间我明显看到谢叔快哭出来了。

“谢叔你这窝子竟然有口了,我旁边半天没动静。”

“能不能劳烦你去拾点柴火,我钓会?”

“好好好!”

谢叔一连说了三个好字,没有任何迟疑,拔腿就往高处跑。

没跑出去几步,摔了个跟头。

他都不敢回头看一眼,也不爬起身,手脚并用继续往上爬。

水鬼一直盯着他。

但没有跟上去。

不是它不想,是它不能。

既然谢叔说过只要钓干净这水库里的鱼,死里头也愿意。

水鬼将其视为交易,那它就一定会严格按交易来。

水库里的鱼没钓光之前,谢叔不会死。

“我去,这鱼好小,不是说这水库里头有大鲤鱼、花鲢?”

这次钓上来的还是鲫鱼,只有两指大小。

比起前天梅姨送来的,足足小了一倍有余。

这足以证明,今晚是谢叔最后一次上鱼。

我要不来,明天一早水边只会剩下没收起来的渔具、满满一网兜鱼获以及谢叔泡在水里的尸体。

“大鱼都钓干净了。”

“咋可能?这么大水库。”

其实水库里的大鱼,的确已经被谢叔钓干净了。

可一旦说破,还如何骗水鬼上岸。

“钓小鱼没意思,今晚得守大鱼。”

说着,我解开咬钩的小鲫鱼,随手扔回到了水里。

只要鱼还没钓干净,水鬼便不会对谢叔下手。

我把鱼放了,其实也是存了故意捣乱,激怒水鬼的念头。

只要这水鬼发怒,朝我动手。

在它不知道我真实身份的情况下,我便有很大机会能将其抓住。

相反,水鬼一直待在水边,或者准确说是漂在水上。

只是乍一看,像是坐在岸边而已。

我要率先动手的话,一样会惊到它。

水鬼,民间有些地方又叫水猴子。

光听水猴子这名字,也知道这东西到了水里,有多滑溜、多难抓。

鱼儿入水、扑通一声溅起一圈水波。

全身笼罩在一层薄薄水雾中的水鬼。

瞪着死鱼眼看着我。

它并没因为我故意捣乱而发怒。

我的算盘,再一次落空。

接下来水里发生的一幕,堪称诡异。

被我故意放走的那条小鲫鱼入水后也不跑。

一扭头又一次咬住鱼钩。

鱼漂又开始上下不停浮动。

“鱼又咬钩了。”

坐在水边钓鱼,旁边一只水鬼提醒你有鱼上钩,是什么样的体验。

我只能说跟走钢丝差不多。

心惊肉跳。

鱼也并非真的不怕死、放不了。

是被水鬼所控,想放走也简单。

一道破煞符便能搞定,可一旦这么做,一样会惊到水鬼。

权衡利弊后,我还决定继续顺水推舟、不打草惊蛇。

哗啦一声。

鱼竿提起,上钩还是那条鲫鱼。

“我去,还是小鲫鱼?”

“算了,先凑合着,估摸着等会就有大鱼上钩。”

我随手将小鲫鱼扔进鱼护,磨蹭了下时间。

又把鱼竿抛入水中。

鱼竿刚入水,立马又有鱼儿咬钩。

“鱼又上钩了。”

耳畔水鬼阴恻恻的声音,也如约而至。

没办法,我只能再次提起鱼竿。

一样是两指大小的鲫鱼,死死咬着鱼钩、也不挣扎。

接下来。

不管我怎么故意磨蹭时间,反正只要鱼竿入水。

立马就有鱼咬钩。

短短十多分钟,我一个门外汉,都钓了二三十条。

鱼的体型肉眼可见在减小。

“靠!这是捅了小鱼窝?”

“一条大鱼没有就算了,还越钓越小了!”

“谢叔你不会故意骗我说这里有大鱼吧?”

眼见在这么下去,最多再有半小时。

鱼便会被彻底钓干净。

谢叔大难临头。

我一咬牙,把鱼竿一扔,佯装生气,骂骂咧咧就朝正在岸上搞出拾弄柴火的谢叔走了过去。

看似漫不经心、没去看水鬼一眼。

实际上我一直在用余光偷偷注意着水鬼。

右手藏在裤兜里,夹着符。

只要水鬼从背后偷袭我,它就必须离开水边。

我也就有机会一击必中。

水鬼的确一直瞪着死鱼眼、冷冷盯着我。

很可惜,它并没有偷袭。

“还真是锲而不舍,认定谢叔了这是。”

心头暗骂一句。

我也不故意磨蹭,免得暴露。

“许仙,咋整啊?今晚咱还走得了?”

谢叔一边哆哆嗦嗦拾掇着柴火,一边压低声音问着。

“别慌,生火吃东西,看谁更有耐心。”

“不把它引上岸很难抓,一旦放它跑了,会更麻烦。”

不一会篝火生了起来,我拿出准备好的柳树枝在地上铺了一片。

民间有的地方过年有用青松针铺地的习俗。

有关这一习俗,说法各异,我老家是说旧时候有一户为富不仁的地主。

大年三十受尽压迫的农户,奋起反抗杀了地主,便用青松针铺地遮盖血迹。

柳枝铺地,有异曲同工之处。

柳树性属阴,以柳树铺地,孤魂野鬼坐以其上,便如人如沐春风。

一切准备就绪,我便拿起熟食、酒杯大快朵颐起来。

谢叔总忍不住想要往水边看,却又没这胆子。

吃的那叫一个心惊胆战。

我也一直偷偷注意着水边。

那只水鬼一直飘在水边,远远看着我们,不肯离水太远。

水鬼离水太远,便如鱼儿上岸。

比拼耐心,说起来简单。

真正做起来,那真是一分一秒都度日如年。

谢叔就更如此,要不是我几次眼神示意。

他早扔下酒杯撒腿就跑了。

我也没让谢叔刻意去说什么。

谢叔心头畏惧,说的越多漏洞越多。

只是我牵头、有一搭没一搭闲聊。

聊得无非就是今晚上钩的鱼太小没多大意思,不如收杆走人。

聊着聊着,我就听到水边响起一阵哗啦啦的水声。

余光一撇。

终于水鬼沉不住气,朝着这边飘了过来。

谢叔也看到了,他吓得一哆嗦,下意识就想起身跑路。

我忙抬手按住了他肩头,冲他不动声色的摇摇头。

裹着一片水雾、水鬼越漂越近,四周的空气似乎都变得更加湿润起来。

“老谢,你怎么不去钓鱼?”

如坐针毡的谢叔浑身一哆嗦,磕磕巴巴半天没答出一个字。

“这会鱼太小,先吃点喝点,等会大鱼来了在钓,对吧谢叔?”

“啊,是啊!先吃点喝点。”

我到了一杯酒放到了水鬼跟前。

它看着酒杯,迟疑片刻,慢慢坐了下来,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鬼魂是碰不到阳间之物的。

严格来说,水鬼并没有真的端起酒杯,也没有喝光杯中酒水。

喝下去的酒,滴滴答答顺着它下巴又流到了地上。

只是在普通人视觉上,它像是喝了酒。

所以有的地方,老人会说鬼是没有下巴的。

吃东西、喝东西会从下巴漏下来。

喝完三杯酒,我站起身不着痕迹将谢叔护在身后。

拿出三炷香点燃插在地上。

“谢叔只是随口一说,你却要以这一水库的鱼,换谢叔一条命做替死鬼。”

“这交易可不公平。”

此话一出,气氛顿时变得剑拔弩张起来。

水鬼瞪着死鱼眼看着我,周身水雾弥漫。

四周干枯的草木上,不一会就开始滴滴答答往下滴水。

空气中更是下起了水雾。

一旁燃烧的篝火,飘飘忽忽仿佛随时都会熄灭。

“别看了,鱼儿离水上岸犹如砧上之肉,现在你起码离水边二十米远,我要收你,你跑不了。”

“放过谢叔,我让谢叔替你打捞尸身入土为安。”

意识到被骗的水鬼,勃然大怒。

顿时,我们四周方圆几米之内,呼呼啦啦像是下起小雨。

本就飘来荡去、忽明忽暗的篝火。

啪一下彻底熄灭。

整个山坳,都笼罩了一片伸手难见五指的水雾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