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落!”
雨幕下,大江边,正黄昏。
“想好了吗?”
一人头戴斗笠,勒马昂首,面目狰狞。
雨水打在他身上的黑缎锦衣,溅起的水花仿佛光晕。
少年站在枯树下,满天落雨湿透了他的白衫,他提剑遥望,面色如常。
“犹豫了?与我等作对,你早该如此下场…….”
此人满眼玩味,话未说完,眉心突然一痒,他见到倾盆而下的雨幕在瞬间分层,每一滴雨珠悬停在空中,轮廓清晰可见。
世界仿佛静止。
黑衣人用尽气力将身子一扭,重重砸在地面。
“轰!”闪电刺破苍穹,雷声咆哮似虎。
血液自黑衣人臂膀流出,将泥泞染成赤红,手臂落在一旁,被雷光照得通亮。
“你敢!?”
大雨骤下,天地一片乌蒙,黑衣人顾不上剧痛,仓皇起身。
“江落!忘了他还在天策府吗?!”
他用余下的一只手拔出腰间长刀,刀锋直指面前少年,厉声质问。
黑衣人甚至没有看见那个少年是如何出剑的,死亡的威胁近在咫尺,他不自然地吞了口唾沫。
大江奔流,暴雨如注,黑衣人血液愈流愈多,脚下已经出现了一个血坑,握刀的手不知是因为畏惧还是失血出现微微颤抖。
“轰!”一道惊雷!
“哈哈哈哈。”江落狂笑,笑声更胜奔雷,手中长剑已然出鞘,剑花一抖,狠狠刺入腹部:“何不废我剑胆?”
神武三年七月初,青城一处酒肆。
“好!”酒肆老板连连点头,“那当然没问题。”
他一边在纸面上涂涂写写,一边询问着柜台前的客人。
客人一袭白衣,容貌清秀,若不是面色憔悴,一副唠死鬼的模样,倒也称得上英俊。
“唔,再确认一下,神武三年七月末,三车白酒送至杏花村是吧?”
“是。”客人点了点头。
“那官爷,这边签字画押即可。”
客人提笔落墨,轻沾泥印画押。
“慢走哎!”
一切顺利结束后,老板看着推门而出的客人,热情道。
“老板,又是一笔大买卖啊。”酒肆内的小二笑道。
“那是。”老板脸上笑意更浓,“出手真是阔绰。”
三车上好的白酒,这一趟下来少说能盈利三十两,几乎顶得上店内半月的收益了。
“这字也挺好看啊。”店小二将那份契约的黄纸举起,阳光透过纸面,黑字闪着金光。
“说不准是读书人,我听说那些读书人写不出文章时最爱借酒消愁,往往凭着醉意得了几分灵感。”老板接了过去,也是连连赞叹。
下梁国位于大陆南部,历史底蕴丰厚,人文氛围浓郁,国民皆有读书释卷的习惯,素来便有“物华天宝之地”的美誉。
“江落,就是这名字取得不太好。”他轻轻念道,这字确确实实是好字,苍劲有力,笔锋凌厉,只是不知为何,看久了总感觉内心发慌,如芒在刺。
正走在街道上的江落打了个喷嚏,他直起身子,伸了个懒腰。
七月灿烂的阳光洒在青石板路上,不远处的走贩吆喝着招揽生意,怀抱童稚的妇人被晒的满头大汗,走南闯北的异域商客牵着一匹匹骆驼列队而行,杂耍的艺人凭借胸口碎大石的手段引得不少路人驻足围观。
马车沿着车辙一路疾驰,轿上的女子掀开珠链,露出娇艳明媚的俏脸,目中满是好奇地略过街道。
真是个好天气,江落忍不住吹了个口哨,脸上却是一阵抽搐。
疼!
腹部传来的剧痛,他倒吸口凉气,瞬间清醒了过来,微微掀起青衫一侧,露出腹部。
三年的光阴转瞬即逝,上面的创口早已愈合,只留下一个约莫一指长的狰狞伤疤,只偶尔传来透彻心扉的剧痛。
“区区剑胆,废了也就废了,大不了从头再修。”江落从不后悔,很是洒脱。
只是剑胆尽碎的后遗症比他想的还要可怕,几乎身死不说,好不容易熬了过来,二十载剑道沉积付之流水,一身武艺尽废,落得如今一副骨瘦如柴的病唠模样。
“若你弃剑不练,倒还有七八十年可活。倘若执迷不悟,只怕时日无多。”
想起那位号称“生死人,肉白骨”的医圣话语,江落深深叹了口气。
“得,至少还有酒喝。”他又笑了笑,哼着小曲一摇一摆,也跟着看客们观赏起那胸口碎大石的表演。
“不想死的滚开!”一声怒吼响起,这声暴呵竟将喧闹的市集压下。
前方一阵骚乱,行人们纷纷避退至两侧让出了一条旷阔的路,江落也跟着靠边站,张望着想要看看发生了什么。
“谁啊?”
人们侧目,议论纷纷。
一道白色身影出现在视线尽头,他身法极好,跃起落地后略一停顿,似乎在寻找出路。
“死开!”
紧随其后的是一位黑脸彪形壮汉,身姿异常雄壮,怒发冲冠仿佛一头发狂的狮子。
“不想死的滚开!”黑脸大汉怒吼,声音响彻了整座青城,惊得憩息在屋顶的鸟群直冲云霄。
那道白色身影不再迟疑,拔腿往江落这个方向冲去,人群大乱,急忙避让开来。
江落撒腿就跑,俗话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哪怕同样是作鸟兽散,他也比常人多了份淡定和飘逸。
江落见缝插针,在人群里穿行自如。
可那道白色身影不知为何,不论江落往哪个方向串,始终尾随着他,这让江落一阵头大。
而壮汉死死咬住那道白色身影,三人在人群里你追我赶,所过之处好似冷水泼入油锅。
“好胆!”壮汉见久追无效,怒急反笑,竟直接抡起身侧艺人留下的巨石,狠狠向那道白色身影甩去。
巨石在空中投下阴影,众人面色慌乱,生怕牵连到自己。
可巨石仿佛长了眼睛般跃过人群精准掉落到那道白色身影头上。
那人轻描淡写地一拨,重约千斤的石头被他轻松拍飞出去,砸在空处,动作简单得像是随手拍死一只苍蝇。
“什么?”
临街两侧行人惊呼,这一幕深深刻入他们脑海,在此后许多年成为酒桌谈资。
壮汉一跃而起,在半空中抡起了铁锤大小的双拳狠狠砸在那道白色身影上。
砰!
青石板路被这一拳粉碎,大量的石末扬起,遮蔽了视线。
而江落趁势一个转身,往方才来的方向遁走。
待烟尘散去,却只见大汉一人站在齐腰深的坑中,面色阴沉。
本喧嚣热闹的街道,在经历这番变故后鸦雀无声,气氛凝固了下来。
“你!”壮汉突然指住江落背影,“穿白衣服那个病痨!”
江落脸上一黑,假装不知,埋头就走。
“别以为老子没注意到,那贼人身法精妙,几次腾转明明都可以拉远距离,却偏偏是往你的方向。”
壮汉冷着脸,大跨步直向江落。
“大侠,这其中怕是有什么误会。”江落是有苦说不出,他是当真不知那道白衣为何如此钟情于他。
“误会?”壮汉冷笑,大手直接钳住江落肩膀,“先跟我回去再说!”
“这番行事有些不合律法了吧?”江落面无表情。
“律法?我等何须看律法条章行事?”壮汉不屑。
“注意些。”
一道柔和的声音响起自江落身后响起,他肩膀上巨大的压力随即一松。
说话的是一位青年文士,手中摇着一柄折扇,俊美的脸上挂着温和笑意。
阳光下,黑缎锦衣闪着金属的光泽。
江落瞳孔微缩,光影交错间,三年前那场血雨腥风扑面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