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极身形微顿,她已行至面前,袖中三根银针倏然射出,擦过他眉骨,嵌入身后的镂木雕花的窗纸,他扭头,心下一冷。
“玉青佛,你对我用针?”他偏头起了身,不可置信。
她俏丽身影转过去,背对着他,看不清表情:“宗极,自今日起你我情断义绝,往后,山水有路不相逢。若你执意与玉青江合作……”
高处风剧,吹上轩窗,银针上积了层薄尘,窗外红云更深,日头落尽了,余个小角,在西山尽处映着,照不进西八楼。
“我玉青佛,便与十一楼势不两立。”
冬悼春这毒,世所罕见,唯有聂门神手莲丹能作解,玉青江既专程到了十一楼讨毒,想必是算准了以她与聂门门主的关系,求药难上加难。
聂门是三州医药世家,现任门主聂思川性格古怪,做事又全凭心情,请他救人已是不易,更何况神手莲丹乃是聂门圣药,十年炼就一颗。
团簇灯火,闪烁着将灯芯焚烬,受了风光点倾斜,掠过白色挂缦,屋中明暗,玉青佛垂眸看着雕花木床上已陷昏迷的玉有恒,微蹲下身,素手抚上他惨白的脸颊,心口钝痛。
“恒儿……不怕,姑姑会救你的……”
“莫说是聂门走一遭,便是阎王手下抢人,我也要将你抢回来!”
到聂门时天已近白,温存夜色留了半弯月,浅浅挂在西边天际,晨风掀起她青色的衣袂,她翻身下了马,抬眼看向三门的青石立碑,中空的纹样独特,在大方门上刻了字,是隽美的瘦金体——聂门二字却是恒古的气势,旁侧植了树,大片的银杏聚成林,透着草木香气。
守门的弟子牵过白马,问着:“是何处寻医之人?”
她浅浅一笑,回道:“荆州玉氏,玉三,玉青佛。”
那两名弟子一愣,反应片刻,面露惊诧,异口同声道:“玉三长老?”
不等她回答,又做了“请”的手势,她颔首,提了裙下摆迈上石阶,百步上石台,两侧尽是银杏树,葱绿茂盛间,栖着些青鳞的蛇,吐着赤嫩的信子,她背后微汗,山间的风携着阵阵冷意,令她浑身一颤。
挪几步绿影斑驳,上石台进内院,见到聂思川时,是在开扉阁楼。
青棕木质门半敞,铜鼎陶壶中药香四溢,他身着一袭墨绿色玉丝勾鹤袍靠坐阁楼窗口,手中摇着那柄水墨淡点青山的折扇,扇起风动,吹起几缕青丝,在袅袅药烟中垂落肩头,慵懒又肆意。
闻脚步声他浅浅抬眸,在看见玉青佛时眉眼染上促狭之色,薄唇微动间嗓音是一贯的清淡散漫,他道:“稀客来访,有失远迎了。”
玉青佛面色不改,透过飘渺的烟气朝他走近着,回道:“聂门主客气,玉三此番不请自来,是为求药。”
他眼底有极淡的笑意,回望她,狭长的丹凤眼微眯,起身时将那折扇一收,微偏头,似是不解,又问:“求何药?为何人求药?”
“神手莲丹。”她浅笑,顿了顿,才回:“是玉氏家事,门主见笑,我那不争气的小侄子中了冬悼春,已有三日了。”
聂思川闻言挑眉,“哦”了一声,尾音捱得低,却绕着弯儿扬上去,他绽开一抹笑,踱着步子向窗边,低喃着:“惊夏悻秋冬悼春……七日神陷死生轮。是该着急了……”
“不过,十一楼的东西,竟伤到了玉氏?我可听闻,三长老与那十一楼主宗极……”
“江湖传闻多是半真半假,聂门主为人淡泊,竟也信这些?”她打断他的话,笑意渐消,又说:“况且此番是有要事相求,非是闲话家常,若门主乏味无趣,改日玉三必会登门拜访,与门主谈尽风月,我亦知神手莲丹乃是圣药,门主若有所缺,便尽管提出,玉三万死不辞。”
他眉眼闪烁,转过身来时那折扇已开,扇了风漫上他发梢,他笑得清浅,眸子里玩味又深了些,“尽管提出?”
“我聂思川一不缺财,二不缺物……嘶…”他看着她,笑出声来,“只是近日里炼药稍多,颇有惰意……正巧想寻个贴身伺候的,如此看来……玉三长老确是不错。”
她闻言微微怔神,回神时怒意渐上眉头,却实是惊异于他所言,终是未语。
可聂思川笑得更为灿烂,折扇抬过她下巴,竟添轻佻,问道:“如何?”
她缓缓深吸一口气,扯出半个笑,咬紧牙关念出几个字:“聂思川……你有种。”
青山连绵的扇不住的扇着,窗外有晨光照入开扉阁中,半蒙上他侧脸,他复述着:“万死不辞哦,三长老。”
匆忙将神手莲丹送回玉氏,已是第四日,聂思川只许了她两日时间,安排妥当后,便得返还聂门。
荆州重水,常有轻舟短楫醉其中,景色明美。玉氏与聂门相隔一山四水,山崖高峻,水也湍急,来往行人风尘仆仆之态,也算常理。
过化龙浦时,梨花铺了一地,白玉带粉的蕊浮在浦中,将水面映了个清平,红木挂帆的舟行着,总碾过些许,舟前泛了涟漪,偏生多了幽僻,将她心笼着,甚不空明。
虽眼见恒儿将药服下,吩咐了百忌守候着,却总是心虑,琐碎的慌积着。
但若言预知有什么祸事,她也说不出。
桨拨百下,棹起的波就泻于船后,开出片片层层的羽翼,出了水天一线的崖里,有日头照上那帆,将心稍作抚,她静了静,听见涧里有人唱着歌谣。
那曲凄婉又带了些迷离,不远不近的,“梦里不知身是客,一响又贪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