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口中的鬼,自然不是说那些鬼神。
爷爷的意思,这次下地的伙计里头,有人背叛了我李家二宝斋。
想到这儿,我背上立马起了一身白毛汗。
虽说我那时还没入这行当,不过自小
便在爷爷身边由他一手带大的我,自然知道,下地伙计里头有了鬼,对于这次下地来说意味着什么。
爷爷这人,行里人都说是湘江河里最大的王八。
除了下地规矩讲究,其他地上规矩,真算不上讲究。
往别人窑里安鬼这事,我爷不是没干过。
别人刚开的口窑,准备留给子孙后代享享福。
没成想,第二天就被我爷给搬了个干净。
所以,这口爷爷新箍的窑口,是被人盯上了!
说完这句,我爷再不开口。
紧闭眼睛,靠在我肩膀上,随着拖拉机一晃一晃。
那时候我才意识到,年轻时跟头老虎一般的老人,真的有些老了。
三十多公里地,从早上一直晃荡到下午才到。
一路颠下来,我愣是感觉,浑身骨头都给颠散架了。
目的地,是一处被四座大山牢牢环绕的矮小山丘里头。
而我们从拖拉机下来的那儿,视线刚好能落在露出一角的山丘上。
按爷爷说法。
我刚想开口继续问车上爷爷口中那个“鬼”的事。
就被爷爷那只枯瘦大手,用力按在我手心之中。
顿时心领神会。
看到我了然眼神,爷爷才松开手掌。
一边从怀里抽出烟袋烟斗,一边带着我看向那处露出的山丘。
按老头子说法,这种格局,是有个风水名称的。
叫“四凤朝凰。”
名字起得天大,但是实际上并不算少见。
古人笃信风水之说,那些王侯将相,达官贵人,不管生前如何,死后阴宅都会在自己能够到的规格里头死命奢华。
为得不是别的。
这一世的荣华富贵哪够?还得再来一世。
他们荣华富贵了没我不知道,但是我们这些以此为生的,确实过得还算滋润。
爷爷点燃烟斗。聊了小十分钟。
我才知道这地方,到底是个啥窑口。
按我爷说法,实际情况我也不敢保证。
这处窑口,是我爷从一位已经金盆洗手的“土夫子”手里买来。
那土夫子手里头,有一本清代同治年间的本地县志。
洗手之后,闲来无事慢慢翻阅的土夫子,突然眼前一亮。
那本破烂县志里头确实记载着一位同治年间上任的县丞暴毙在任间。
刚好大暑时月,那名县丞家乡离着十万八千里。
于是,别无他法的众人,只能将县丞按规格葬在本地深山之中。
干咱们这行就是这样。除了那些盗墓大家族里头专门养着的找墓人,很多时候,都得碰运气。
十分钟左右,第一位伙计出现在我们视野中。
爷孙两人,瞬间默契闭嘴。
“大老板!细老板!”
恭敬开口的伙计,叫李有礼,名字爷爷取的,是名孤儿,比我年纪稍微大些。如今已经结婚生子。
爷爷跟我说过,这单干完,李有礼也就金盆洗手,再不下地了,换个安生行当过日子。
随着李有礼的到来,其他伙计,以及我那位最开始的师傅,黄三,也陆续来齐。
爷爷掏出钥匙,打开身后破烂土屋。
这就是我们这几天的落脚点了。
土屋许久没人住过,显得十分破败。一推开门,那些沉积土灰,把我淋了个满头满脸。
“呸。呸,呸”
狼狈的不断吐着口中砂土。
这样的小插曲,倒是将待会夜里下地的紧张感冲淡不少。
“这次新窑,只出片儿,别的不动。”
爷爷一边帮我拍去脑袋上的尘土,一边开口说着这次下地要出的土货。
古董行当,没买家,都不过是土里的烂疙瘩。
上面这句话,是李大眼说的。
虽说有些夸张,但是事实就是如此,先得找好出路,这土货才能从地里出来。
我家铺子不大,讲究的就是个快进快出,决不压手。
而爷爷口里的“片儿”,是瓷器的意思。意思就是这次下地,只碰瓷器。
我眯起双眼,仔细观察听到爷爷话语的伙计神态。试图在这里头找出那只“鬼”的蛛丝马迹。
但是很遗憾。
爷爷说完这话,不仅各位伙计嘴里反驳没有。
连眼神波动都没有。
将我头发上沙土弄干净后。
这位被成为“湘江鬼见愁”的严肃老人,露出了作为门头的独有威势。
“李有礼,马应,你两先吃饭,吃完就带着李牧上去开窑,透风。”
停顿一会的爷爷,继续开口。
“一人十根。”
“唐林,黄三,带着李牧下地摸土货。”
“一人二十根”
“我来守窑。”
爷爷口中一根就是一千现钞的意思。
这窑还没下,已经出去六万现钞了。
所以,新窑这事,跟赌石差不多。
一刀劈开,里头有货还好,没货就是一场赔本买卖。
说完接下来分工。李有礼背后背包被他打开。
一张张还带着温热的烙饼,被塞入我和那名为马应的伙计手中。
“细老板,多吃点,待会开窑,可是个力气货。”
马应善意提醒完我,便将手中烙饼给囫囵吞进肚子里。
将手里烙饼同样速度极快的塞入嘴里。
便默不作声的接过从爷爷手中递来的背包。
背包很重。里头全是待会开窑要用到的工具。
我这一生,说实话,就是从那只背包开始,彻底踏入了盗墓这个行当。
不过,深知伙计中有鬼的我,还是多留了个心眼,一直吊在前头两人屁股后头。
爷爷那边应该早就知道伙计中有鬼这件事了。
走江湖这么多年的老门头,用不着我来担心什么。
夜色随着脚步一起,慢慢将远处山野彻底吞入肚中。
“细老板,把裤脚塞鞋子里头,小心蛇咬。”
李有力看着第一次走在山路上。东倒西歪的我,忍不住轻声提醒。
“谢谢。”
谢字还没落音,边上马应,便痛苦倒地,两手死死抱住左脚脚踝,脸上全是痛苦神色。
“细老板,快帮下手,马应被蛇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