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您怎么看

路过四棵大杨树时,青龙抬头看看密不透风的树冠,又到并边,仲头看看井水,气泡仍如串珠一般向上冒腾。

青龙长舒一口气,走到石碑跟前,缓缓跪下,摸着碑上的刻文,闭眼祈祷几句,忽身站起,大步流星地走向牛屋。

还没走到牛屋,青龙远远听到里面传来骂人声和抽打声,听声音是长棣。

青龙快步如飞,风一般旋进牛屋,看到被长桂按在凳子上捶打的竟是他儿子山娃。长桂一手按住山娃,一手拿薯拌草棍,有核桃粗细,正照屁股猛打,每打一下,骂一声:“打死你整子!”

眼见棍子又要落下,青龙一个箭步蹿过去,一把夺过棍子,将长桂推坐于地,拉起山娃,冲长桂叫道:“咋哩?打牲口也没见你下恁狠的手”长桂挣扎着坐起,气呼呼地指着山娃,骂道,“你问间这鳖子,咋能干出这事?"

青龙看向山娃,见他憋住气不说话。青龙伸手去摸山娃股,刚刚碰到,山娃的牙齿就咬起来。青龙忖出打坏了,心疼地间:“娃子,来,叫叔看看,屁股打烂没?”

山娃不让看,退后一步,眼里盈泪,强忍住。

“啥子事儿,把姓子打成这样?”青龙蹲下来,斜眼看长桂。

“啥尿子事?”长桂也蹲下来,狠狠地拿眼瞪山娃,“你问间他!这鳖子啥子不好于,竟来偷吃牛料!他也没长眼看看,牛都瘦成啥样了,立都立不起来,就这一点儿料,还打算过夏哩,竟叫这整子一点儿一点儿吃光了,你说打死他活该不活该!”

原来,近日来长桂见牛料去得特别快,心里纳问儿,起初以为是老鼠干的,琢磨半天,觉得不可能。他把料袋吊在房梁下,还用一根细铁丝悬着,老鼠若想上去,就得先跟卖艺的学几手杂技。再说,布袋口扎得牢牢的,上面连个洞也没留下。长桂忖出是人干的,就在暗中观察。果然,没过多久,山娃溜进来,四下瞧瞧,见爹不在,随即搬张凳子、站上去,解开袋口,抓一把就朝嘴里塞。许是吃得过猛,牛料在嗓眼里,把他的小脸憋得通红。山娃出溜下来,到料桶里水喝下,眼珠子四下一抡,再次麻利地爬上登子,伸出手,正要掏吃,长桂一声断唱,从老犍牛身后跃出,将儿子逮个现行。

“目过你妈哩,我说这点料少下去了,是你整子干的!不成景的东西,不打死你,老子就不是你爹!”长桂将山娃顺势按在凳子上,脱下鞋子就打。

山娃咬住牙,长桂打一下,他就皱下眉,既不哭,也不求饶。

“你个鳖子,脾气犟过那头老犍儿!叫你不服软,叫你不服软!

长桂越打越不解气,顺手操根拌草棍,照他的屁股就是一顿狠揍。

弄明白原委,青龙的眼眶湿了,走前一步,一把抱起山娃,哽咽道:“娃子呀,是你青龙叔不好,是你青龙叔没本事,是你青龙叔对不住你,对不住你们这些娃子啊!”听到这话,山妹这才“哇”的一声哭起来,哭得撕心裂肺,日月失辉。

山娃号哭一阵子,从青龙怀里挣脱下来,扑通跪在长桂面前“爹,你打死我吧,我知错了,我不该和牛抢食儿!爹,我不想偷可……我肚里饿呀!”

父子俩拥在一起,哭成一个团儿。

青龙蹲在一边,不住地伸袖抹泪珠子。

见父子俩哭得差不多了,背龙走前一步,拍拍山娃的头:“娃子你出去玩会儿,青龙叔和你爹商量个事儿!”

山娃抹泪出门,刚挪两步,“哎呀”一声歪在地上。青龙跑过去脱下山娃的裤子,见屁股已成青紫色,大腿上也有好几条鲜红的棍子印儿。青龙碰一下,山娃就如杀猪般号叫。

“我的娃子呀,”青龙一把抱起山娃,快步走出门去,临出门时,回头狠瞪长桂一眼,“狗东西,看把娃子打成啥了!这下你得意了?这下你美气了?你个狗东西,我先把娃子抱到天旗那儿瞧瞧,要是伤到骨头,就和你没完!

青龙前脚刚走,长桂后脚也跟出来,急急慌地朝天旗家赶。

天旗接过山娃,又扭又捏,揉

搓半天,笑道:“没啥子,娃子屁股结实哩。敷点药,养几天就好了!”

青龙、长桂松了一口气,把山娃背回家,交给易姐儿普后,一前后再次回到牛屋。

青龙掏出烟袋,塞上一锅,拿火绳点着,吧几口后递给长桂“桂哥,来一口,提提神儿,这一袋壮得很!

长桂没有接腔,接过烟袋吸一口,两眼出神地凝视牛屋门外的几只小麻雀。小麻雀出奇的小,似也没啥子吃了,叽叽喳喳叫着、一股劲儿勾着小脑袋,撅着尖尾巴,奋起两条瘦腿儿,不停地将草末子向身后划拉,小小尖嘴儿啄木鸟似的,不管什么小虫儿、草籽儿、粮食皮儿,见到就是一口。

这阵儿,长桂非常羡慕这些小麻雀,

“桂哥,想啥哩?”青龙问道。

“唉,”长桂回过神,眼睛依旧落在扒食儿吃的麻雀身上,“我在想,要是能当个器虫儿该有多好!跟它们一道在那儿划拉,划拉出来的东西自顾自吃,既不考虑老人娃子,也不熬煎牛瘦毛长,啥子也不去

想,啥子也不用去想,活一个无牵无挂,无忧无愁!”青龙的目光也落在儿只麻雀身上,看一会儿,转望长。“唉!”长桂又叹一声,“人活着,咋会恁难哩!”“桂哥,”青龙接过话头,切到正题上,“都啥时候了,想这些翻尿哩!今儿我来,是想跟你打个商量!

“啥事儿?

“桂哥你看,这牛……”晋龙欲言又止。

“牛要饿死哩,”长桂听他提到牛,眼圈儿红了,“老犍子饿得直啃牛槽,我在半夜里听见响声,心里难受得想哭!你说啥法子哩,能吃的全让人走了,连红薯秧也没给它们留一根,就剩这点麦秸秆儿,食堂里还要隔三差五地弄过去引火烧汤儿,你说它们咋能有个活路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