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黑沉,不见月光,天空微雨被风吹落,落在火把上发出噼啪的爆花声。
懿姝看着老泪纵横,满脸祈求的的郭进,沉眸不吭声。
对于在战场的老将,懿姝总会忍不住心软。
可这不合法规!
良久,懿姝拍了拍郭进的手,“老将军保重自身。”
郭进这才惊觉自己失了礼,也明白了懿姝的拒绝,一瞬间仿佛老了数岁,说不出的颓然。
他一点点的松开手,仿佛松开最后的希望。
他看向那俯在地上低泣到抖动的儿子,再也承受不住晕厥过去。
懿姝将郭进交给侍卫,“叫大夫为他诊治,若有必要,去寻汪远来。”
郭许怔怔的看着老父被抬走,任满脸的泪水淌向衣襟。
良久,他起身对着懿姝长揖了下去。
……
懿姝掌管司隶处,但她并不善刑讯,府中又无善于审讯的官员,特意请旨让沈晏同审。
武成帝拧着眉,他也知懿姝对于律法不甚熟悉,这不是能一蹴而就的。
沈晏是大理寺少卿,这个位子很重要,总不能一直让沈晏越职去司隶处审案,让有心人拿着把柄吧。
当场问沈晏大理寺中可有举荐之人,可任司隶监一职,沈晏推举了大理寺丞田如晦。
这场案件,田如晦坐在了主审官的位置,沈晏与懿姝一左一右坐着。
躺下跪着四个钦犯,分别是郭许、柏氏叔侄、焦老大四人。
田如晦坐在上位,抓起惊堂木拍了下去,堂威声立时大作。
田如晦:“郭许,你原是四品中郎将,忠勇侯世子,现铁血门首犯供认你是其主,所做所为皆从你命而行,你可认?”
郭许此人,没有深厚的背景和人脉,却能成为太后及韦相的近臣,掌管着血鼎门,本身就不是笨人。
他虽已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可事不到最后就没有认输的道理。
他看了一眼身侧明显受了大刑的焦老大,说道:“不认!”
田如晦接着道:“给他看看焦老大及柏家兄弟的认罪书及罪状!”
他话音一落,就有人将认罪书等物端到了郭许身前。
郭许却看都未看,直直看着田如晦,“没有做过,我不会认!”
田如晦:“劝你老实招供,动起刑来免受皮肉之苦。”
郭许唇角勾出冷冷的笑,“重刑之下,哪有实话?大人现在刑讯逼供我,转眼间我又翻供,大人又可能向陛下辩解?”
懿姝听他这话蹙眉,看向田如晦。
田如晦虽然年轻,但家中皆是刑官,可以说自小看着审案长大的。
郭许对他的话没有半分影响,当下冷冷一笑,“你当我司隶处是什么地方?既要动刑,也定有交代。”
他转头看向焦老大,“焦老大,将你与郭许何时何地相识,日常在何处相见一一说出来。”
焦老大头垂到了低处,声音无甚起伏,机械似地说:“我们帮派成立十年,老大是前兵部侍郎胡睿。三年后,胡睿调职,管我们的就是郭大人。”
“每月,郭大人会让府中田管事与我来交接账册,有任务也是田管事以书信相传。这七年我只见过郭大人三次。”
田如晦说道:“带郭府田管事。”
田管事是被拖上来的,大腿处被戳了两个血洞,额上也有伤,鲜血流了一脸。
不等田如晦问询,侍卫便报:“案犯田冲想要撞墙自尽,被我们拦住了!”
田如晦淡淡地说,“焦老大,你看可是此人与你联系?”
焦老大抬头看了一眼,然后快速的低下头,“是。”
田管事身体都弱筛糠,连连说道:“大人冤枉,冤枉,小人并不认识他。”
田如晦冷测测一笑,“那你是不认了?”
田管事磕头,“小人真不认得他,他胡说八道的。”
田如晦也不多言,“郑大海,上刑!”
郑大海应声出列,拿好早已准备好的箱子,来到了田管事身前。
他眼睛一看,四个侍卫便将田管事四肢牢牢压住。
田管事顿时哭嚎大叫起来。
田如晦早就嘱咐过郑大海,先用不治伤残、人命的痛刑。
郑大海从箱拿出一块长约半尺的木板,上面一半嵌着粗粝的石头,一半嵌着鬃毛做的硬刷。
“这刑具叫梳洗,是给案犯搓搓皮的,至于这鬃毛,是用来沾盐水,怕皮太厚搓不动。”
郑大海咧嘴一笑,“田管事可准备好了?”
田管事瞳孔陡然放大,剧烈挣扎起来,然后一股骚臭味传来。
竟然是害怕到了……
郑大海也不在意,这样的情况他见多了,这样的人更好审。
当下他五指张开抓住田管事后背的衣物,用力一扯,上衣被扯碎扔到了一边。
郑大海从颈边开刷,还没刷到一寸,田管事鼻涕眼泪就都出了来,“我招,我招!”
田如晦点头,郑大海停手站了起身。
田管事只感觉自己脖颈里的皮都被剥下来,巨疼让他身体不住的发抖。
田如晦猛地一拍惊堂木,田管事才急说:“焦老大说的是真的,每月我都会去血鼎门去取银,核对账册,再转交密令。”
田如晦道:“你的供言须得签字画押,要有隐瞒不实,罪上加罪!”
田管事身体抖了抖,“我不敢隐瞒。”
田如晦目光转向郭许,见他脸色惨白,“郭许,你认不认?”
郭许攥紧拳,“我不认!尽管用刑吧!”
他在赌,太后与韦丞相会有救他之法,哪怕只有一线生机。
只要熬过去,就可保命了!
当下紧紧抿住嘴巴,打定了主意不说。
……
案件审到了三更。
一场刑受下来,郭许再无刚才的精神奕奕,整个人不扶着便无法站立,可嘴巴却憋得死紧。
沈晏对着田如晦点了点头。
田如晦便宣布了退堂。
堂下,田如晦看向沈晏,“时间太短了,再给我两天一定审的出。”
沈晏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做得已经很好了,我还以为你要说我这刑罚严酷呢。”
这是懿姝用在军中审讯间谍的手段,比刑狱的手段花样多,也残酷,最容易屈打成招。
田如晦不语,这与他家传的理念违背,也违背了大理寺审案的规矩,刑讯不过三次,且皆有定数。
用这样的刑讯方法去审,可谓是酷吏了。所谓,三木之下,何求不得!
案犯不欲受刑,只求速死,这是刑官的耻辱。
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这么审案,令他心中不适,却强忍着坚持下来。
若为了百姓,只能以刑止刑。
良久,他叹道:“你我已不能再称为刑官,可是我无悔!”
他说罢后向懿姝和沈晏躬身行了一礼,转身离去。
沈晏懂他,看着他的背影怅然叹息一声。
懿姝不甚明白田如晦的话,侧首问沈晏,“他怎么了?”
沈晏看向懿姝微微一笑,“殿下,该早朝了!我们还要去打一场硬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