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胜利闻声走出了护山小屋,见十多米开外一个六十多岁的老汉走了过来。
他中等个子,腰板挺直,身上只穿了一件带着很多补丁的短裤,上身披着件旧蓑衣,左手提着一只擦得铮明瓦亮的铜号,铜号上面还拴着一条鲜艳的红绸布——不用说他就是号疯子。
“老前辈,晚辈上山拜访,您没有在屋就擅自闯进,冒昧了。”
周胜利敬重他是老军人,语言中对他非常尊重。
老人家却不领情,“别喊我老前辈,咱们不认不识,万一你是来收大烟葫芦的坏人,我可不想与你沾亲带故。”
周胜利又上前走了几步,与号疯子相距不足五米,“老人家,你看我像是收大烟葫芦的吗?”
号疯子不客气地打量着他,摇头道:“不像,你一脸正气,不像是干那种事的人。”
周胜利心里刚放下一块石头,忽听他又说道:“疯子不喜欢与任何生人打交道,我所护的这一片山里,不能留一棵大烟苗,不准进来一个大烟贩子。老子流血负伤,可不是给大烟鬼打天下的。”
周胜利没来得及分析他说这番话的动机,忍不住拍手道:“老前辈,别人说你说话不中听,你这话不是说得很中听吗?”
号疯子重新打量了他一番,问道:“我听你说话不是太宁人,你对疯子说真话,你究竟是干什么的?”
周胜利这才明白自己被他怀疑为大烟贩子就因为自己是外地口音,对他说道:“老前辈,我是市政府的,专程上山看您老来的。”
“市政府的,难道是跟着周市长专门来抓大烟贩子的?”
周胜利答道:“是的。”
“抓毒贩到山上找疯子干嘛?疯子可不是毒贩子。”
周胜利连着叫了他好几个老前辈,他没有再像刚见面时那样抵触。
周胜利说:“恰恰相反,我听说老前辈最厌恶毒贩子,向前辈讨教怎么才能让大烟在八仙镇绝根。
另外,我父亲当年也是打鬼子的,我敬佩您这些老英雄,上来认识认识老前辈。”
他后面的话更增加了号疯子对他的亲近感,“人家都嫌我疯疯癫癫,给我起名叫号疯子,还有的人说我在村里吹号聒人,不让我住村里。你这孩子不嫌弃我,专门到山上来看我,咱爷俩有缘。屋里太闷,我带你看看我的小菜园,咱爷俩走着说话。”
他领着周胜利沿着门前他从小山泉边上开挖的小水渠往前走,前面大大小小的菜园不下十处,最大的有两、三平方米,小的与大锅盖差不多大小,全是在石头之间的缝隙里。
小小水渠的水经过了每个小小菜园,并且围着小菜园转了近一圈才又向旁边或下面的小菜园流去。
小菜园里,种着米豆、豆角、黄瓜、茄子、辣椒及各种小青菜。
目前正是作物生长的季节,嫩绿的黄瓜,洁白的米豆,嫣红的豆角,紫色的茄子把一处处苍翠欲滴的小菜园装扮成一个个大小不一的花盆。
号疯子的小菜园在太宁市应该是海拔最高、也是地处最险的小菜园,菜园外面隔着几十厘米宽的石块,再往外就是峭壁。
周胜利站在这里,顿时感觉到山之高、峰之峻、崖之险:头顶一片蓝天洁净如洗,片片白云在脚下飘荡,四面山峰连绵不断,直到天地尽头。俯首看,脚下雾气茫茫,深不可测,陡峭的悬崖处时有雄鹰的啸声……
看到周胜利站在悬崖边上俯视着下面,夸赞道:“你这孩子敢站在那里往下看,有几分胆量。”
他坐在一块大岩石的后面,招呼周胜利,“这边有山风吹着凉快,到这边坐。”
周胜利过去坐下,号疯子说:“我姓曹,叫曹八一,原来的小名太难听,当兵后连长给起的,说八一是军人的节日,我大号就叫八一。你姓什么?”
周胜利说:“我姓周。”
“小周,我听说这次领导着你们抓毒贩子的市长也姓周,你们不是一家人吧?”
周胜利说:“天下周姓是一家。”
他如果说是一家,曹老爷子可能马上会把自己当成了官二代,如果说自己就是周市长,两个人刚拉近的关系马上就出现了隔阂。
“你父亲当兵打仗,现在做到哪一级官了?”
曹八一估计面前这个小伙子一定是个当官人的后代。
周胜利说:“我爹当兵的人心直口快,爱给上级提意见,五十年代末的时候就被赶回老家去了。”
“你爹就不如我老曹了,我从国外回来只交了党员关系信,别的就说路上丢了。反正有党员关系就能证明老曹没有当逃兵,没有犯大错误。”
周胜利问:“老爷子当了几年兵?”
“我十五岁那年给八路军带路,把他们领到了山外面自己又找不到回家的路了,连长就把我留下了,前后当了接近十年的兵。”
“十年的兵,你立过不少战功吧?回来的时候是什么级?”
“战功不提了”,曹八一说:“我也当过连长,为了给我手下的一个号兵报仇打死了一个俘虏的团长,又当回了号兵。”
周胜利说:“能讲给我听听吗?”
曹八一说:“咱爷俩有缘,我讲给你听,跟我去屋里,我换上衣服。”
周胜利问:“讲故事还要衣服?”
曹八一说:“当兵的要讲军容风纪,这样像什么话?”
他在门前小水渠里洗了手,打开了床南面的木橱门,里面是一床叠得整整齐齐的破旧被子,被子上面放着两件洗得发白、打着补丁的旧军装。
他在往外拿军装的时候,露出了被军装压在低下的几枚军功章。
看见周胜利的目光盯向了军功章,说:“这里面有我的功劳,也有牺牲的战友的血。你先到门口等我一会,我怕脱衣服时露出身上的伤疤吓着你。”
周胜利在门外站了没有多大一会,曹八一就出现在他的面前,顿时让他眼前一亮:军帽端正,军装齐整,左面胸前XX人民志愿军七个字排成两行,胳膊上卷起的衣袖半点皱折都没有。
此时的他两眼炯炯有神,手里不知何时攥着一块洁白的纱布,看样子在屋里又把军号上擦拭了一遍,使本来就很明亮的铜号更是金光闪闪。
(今天是2025年的第一天,与诸位书友相识已是第四个年头了。与书友们一起度过的岁月里,老陈感觉每一天都是充实的。老陈衷心祝愿在今后的日子里,书友们每一天都是幸福、快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