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家在进入寒冬前才重新装修过,房子里还散发着新鲜的油漆味,藕色的墙壁还未落纤尘,新买的日本兰和仙客来静静地张开它们油嫩的小叶片。当然这是我活着时,家里的摆设。书架上有一百多本我自己或东子为我买的书,床头柜上码放着一百多张东子为我买来的CD唱片。被子里会经常迷漫着东子味道,淡淡烟草香味混杂在油漆之间,久闻不厌。这就是我的家。在春天里,我和东子还把东边的凉台用护拦封起来种葡萄,葡萄的碧绿一直持续到我死亡前的一个月才突然消失。VCD机上那两盒汤姆和杰瑞的动画片我还没看完,还有我很想再看一遍的那个叫做《真的想嫁你》的美国片,也一直放在碟机旁,还没来得及再看,我就死了。
我的家还存在着,芮儿走进去后就开始不停地咳嗽。她这是在我死掉以后,第一次来我的家。她鼻子在嗅闻这什么?屋子里的空气中好像夹杂着一股血腥味,这我尽管已是鬼,也能闻到,我相信芮儿也一定闻到了。我看见她快速打开所有的窗户,可我不知道这样能否驱散这股血腥的味道,或许时间久了,我们都会适应这种气味?我在一本什么书上读到过,说枉死的人,尤其是血光之灾里死去的人,会在死的现场留下无法驱逐的血腥味,直到这人得到申冤;那时,这种味道才会自己消失。
我第一次以一种全新的形式和身份回到我自己的家,我感到无比的悲怆和凄凉。我环顾家里这些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东西,那股时浓时淡的血腥就萦绕在我灵魂的周围。我忍不住想哭,想尽情地哭;我哭了,就在芮儿的身边,但她似乎根本听不到,她只是在我的哭泣声里打了个寒噤,我看见她突然四处张望,眼里有种迷茫。我想去接近她,和活着的时候那样,每当我有或者她有什么不快,都会依偎在对方怀里。可我发现我现在没法过于接近她,她身上有股强烈的气息阻碍着我,我无法逾越。
凉台上那盆日本兰和仙客来都已枯萎了。芮儿又给东子打电话,东子没有去他的公司,而是被朱小燕直接领回了家,朱小燕只要东子呆在家里,哪怕一句话都不对她说,她也心满意足。东子一回家,就直接进了他的书房,他在书房里接的电话。芮儿说:“东子,我在欣儿家里,你能来一趟吗?我想把欣儿的家恢复到她活着时的模样,你能帮这个忙吗?”
东子接到这个电话后,走出了书房,他刚到客厅门口,朱小燕就从卧室里赶了出来,朱小燕问:“谭冰,你要去干嘛?”东子说:“我去见一个客户。”朱小燕又问:“是谁?”东子不说话,直接把电话拔了出去,他把电话送到朱小燕的耳朵边说:“你自己问他是谁。”电话哪头传出一个男人的声音:“谭总,”朱小燕没有继续听下去,把手机还给了东子,从鞋架上拿过东子的皮鞋,皮鞋已经很亮了,但她还是要在擦擦。我发现她对东子的所有东西都有一种溺爱,无论是衣服还是鞋子,甚至东子扔掉的烟盒,她都会有些虔诚地捧着去放进垃圾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