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拯救白莲花

连续阴沉多日的天终于下起了雨。

天幕矮矮的垂下来,狂风卷着乱动的枝叶在窗纸上留下痕迹,映出室内一高一低两道人影。

高的那个微微弓着背,动作毕恭毕敬的将手上的簪子给坐着那人戴好,然后稍稍往后退了两步,离开铜镜可以照到的范围。

镜中便只剩了一个人。

那人手指刮过眉眼,眼尾微微上挑,说话的声音轻到几乎听不见:“他们来了吗?”

“快了,听小厮说大约还有半个时辰就到了。”

“唔……”女人闻言发出了一声意味不明的嘤咛,妖冶的表情映在镜中更显几分诡谲。

她抬手拢了下两鬓的发丝,避开了身旁人想要搀扶她起身的手,勾着半边嘴角似笑非笑:“我可真是迫不及待想见到他了……你留在这里。”

说着又回头看了眼紧跟她动作的丫鬟,眉毛颇有些不悦的蹙起。

后者立马退了两步将自己整个人隐在阴影里,只在面前的人开门时迎着光线抿了下唇:“小姐慢走。”

细碎的阳光随着合上的门缝没了踪影,整个房间立马陷入一阵难捱的沉默。

许久之后。

“吓死我了!”

突然响起的声音搅乱空气,上一秒还面无表情的丫鬟这会儿像脱水似的一屁股坐在地上,一手揪着自己的领子拼命扇风:“她真的是人吗?不是什么画皮妖?能从脸上撕下来一层皮那种?”

许言轻想着那副画面,打了个寒颤,又心有余悸的拍了拍自己的胸口,自言自语:“我也算见多识广,可真没见过有谁能阴郁成这个样子的!我差点没被她吓死……”

她说着停顿了两秒,再开口时用一种饱含希望的语气问:“我现在还能后悔吗?”

寂静的室内没有传出任何声音,但许言轻确实听到了一道机械的女声:“可以。”

那声音在她脑中平淡道:“按照事先签好的保密条约,提前退出须支付三十万违约费。系统支持微信支付宝等途径转账。”

“……”许言轻咳一声:“我就是开个玩笑,我怎么会提前退出呢呵呵……”

她苦着一张脸,勉强向上挑了下嘴角,又说:“我不是不信任你啊,我就是随口一问,你这个系统,真的能保证我不会死在这里对吧?”

时至今日,许言轻还是想不通自己当初怎么就鬼迷心窍参与了这听起来就十分不靠谱的科学研究——系统穿越?那不是小说里才会出现的东西吗?果真是科技改变未来!

她绕着面前的机器转了两圈,对人类的智慧啧啧称奇。

据一旁穿白大褂的科技人员介绍,这机器可以转换次元,即把现实生活中的人类传送到书里,穿越者在抵达异世界之后会在脑内自动生成系统发布任务,完成既定任务后便可自由选择留下或返回真实世界。

任务分为简、中、难三个档次,攻略对象为时下大热的三本小说中最令人意难平的反派角色,根据任务的难易程度不同,穿越者在完成过程中所得到的奖励也不同,例如难度最高的任务中,穿越者可获得重生的机会,而随着任务难度的降低,其所获得的奖励实用性也在降低,最明显的例子就是十分钟前出现在许言轻手里的一眼看上去没什么用、实际上也真的没什么用的定情信纸。

许言轻:“……”

“讲道理这有什么用?我缺纸吗?”

系统保持着自己没有任何起伏的语气回复:“写在这张纸上的内容可以永久保存。”

“请问这和我拿打印机打出来的有什么区别?”许言轻虚心请教。

系统闭上嘴开始装死。

……

看吧!这就是投机取巧的下场!许言轻叹了口气,认命的把纸塞进了自己怀里。

三个主线任务,许言轻理所当然的选择了最简单的那个——废话!其他两个反派都是白切黑,前期就一直在暗搓搓的搞事,哪儿有沈钺这个货真价实的傻白甜好搞定?

她回忆了一下剧情,兀自点点头肯自己的选择。

沈钺是《屠龙》中最大的反派,在书的后半部分强势虐杀主角,然而在故事一开始,沈钺十八岁的时候,白的连白莲花都自愧不如!甚至有读者留言称再钢铁的硬汉,见了沈钺也得化成绕指柔!

也正因如此,他的黑化就格外令人难以接受。

许言轻看过这本书,即使她更偏爱男二林夭这一角色,也不得不说沈钺的黑化情有可原——整本书下来他被背叛三次,被丢下七次,被主角误会的次数更是数不胜数……

这种情况就算沈钺是圣人只怕也会忍不住对主角粉转黑,更何况他不是圣人,是魔龙。

而造成他这一系列悲剧命运的罪魁祸首,就是本书的恶毒女二,也是这间房间的主人,陈嫣。

陈嫣作为坏的毫无理由的女配,人前温柔无害,人后丧尽天良,平日里既不琢磨着吸引男主注意,也不给女主找不痛快,一心一意只想看沈钺黑化,甚至不惜豁出自己的命,其敬业程度简直可以当选当代感动中国十大反派!

而许言轻……

她的角色是陈嫣身边的一个小丫鬟,原著里的出场次数满打满算不超过两次,是个连名字都没有的路人甲。

“我不是来完成任务的吗?你给我这么个身份有什么用啊?书里我连沈钺的面都没见过啊!”

许言轻翻着白眼吐槽,听见系统平铺直叙的解释:“根据数据显示,大多数宿主在穿越后都会导致原角色OOC,所以系统在穿越时自动为宿主选择了非主要角色的原著人物,以防上述现象发生,同时最大限度的保证宿主的行动自由。”

系统又一次提醒道:“您的任务是在不影响剧情的前提下阻止沈钺黑化,任务完成后可自愿选择去留,系统也将在您做出选择后自动消失。”

“我知道……”许言轻没在意这些早在她穿越之前就已经知道的内容,只是咬牙切齿道:“问题是我作为一个连名字都没有的路人,要怎么才能在主角的人生中赖着不走啊!”

话虽这么说,任务还是要做。

许言轻掰着指头算了下时间,觉得这个点沈钺一行人应该已经到陈府了。

原作里男主角穆安走的是逆袭的路子,所以在故事最初只是个武力值为负的普通人,女主角姚玉儿比他要强一点,但也仅限于小打小闹,这两个人之所以走上屠龙这条路纯粹是巧合,若不是有主角光环,只怕刚出门就被会被树妖当肥料给囫囵吞了。

沈钺则是实实在在的天之骄子。

他出身世家,父母和睦,于法术上的天赋又高,是泡在蜜罐里长大的孩子,因而整个人圣母的不得了,被穆安卖了两句惨就眼巴巴的去向父母请辞,说要同穆兄一起外出历练——说白了其实就是给男女主免费当保镖。

他武力值最高,一路上遇见的妖怪几乎全都直冲他来,可他再厉害也只是个刚满十八的少年,哪儿能在护着男女主的同时应对那些轮番上阵的妖物?所以全书中沈钺不是正在重伤昏迷,就是正在重伤昏迷的路上。

而这段剧情中出现在陈府的沈钺,恰巧就是重伤昏迷的沈钺。

许言轻“啧”了一声,感叹沈钺命途多舛。

她偷偷把门打开一条缝,依稀听见前院有谁在大声嚷嚷着“快去叫大夫”,紧接着穆安就匆匆闯了进来,一边往客房跑一边不住地回头对背上的沈钺说“撑住”。

管家在前面为他们引路,许言轻透过门缝观察他们打算把沈钺带去那间客房,一抬眼却正好撞见因为听见穆安的话所以努力想要睁眼的沈钺。

他伤的很重,路上全是他的血,许言轻猝不及防对上那双无光的眸子,心脏猛地一震。

沈钺到底也没清醒过来,在和许言轻短暂的对视过后便彻底陷入了昏迷。

再晚些的时候陈嫣也回来了。

许言轻一见她心里就犯怵,老老实实的缩在角落里假装自己不存在,听见她唤人去请穆安和姚玉儿,说他们远道而来,陈府特设晚宴以尽地主之谊。

“穆公子不必担心,”许是见穆安犹豫,陈嫣笑道:“沈公子那边小女自会派人悉心照料。”

呸!你才不会!

许言轻翻了个白眼,在心底无声唾弃。

原著中她不仅骗走了原本打算留下来的照顾沈钺的穆安,连陈父指定照顾沈钺的下人也被她指使去了别处,以致沈钺从昏迷中醒过来的时候,身边一个人都没有,只能自己拖着重伤的身体下床倒水,然后听见从屋外传来的热热闹闹的谈笑声。

温柔垂怜世人,唯独将他隔绝在外。

沈越喉咙干的几乎要冒火,迷迷糊糊叫了声“水”却没有得到回应,又过了半晌才恍惚记起这屋里只有他一个人,于是又闭上嘴沉默下来,在心里盘算着不如省点力气,好给自己倒水。

不料下一秒就被一双柔软的手托住了后颈。

皮肤接触的麻醉迅速蔓延至全身,沈钺抖了一下,勉强将眼睛睁开一条缝,透过蒙雾似的视线隐约勾勒出一个人形轮廓。

随后那轮廓渐渐化成一张清晰的脸,沈钺感受到对方先是托着自己坐起来半靠在她肩上,然后探手取了个杯子过来。

“乖,”她把杯沿抵在沈钺唇边,好声好气的哄着:“喝点水就不疼了。”

……我不记得有这么一个人。

沈钺在心里想,但还是乖乖凑上去把对方递到嘴边的水喝了,然后听她絮絮叨叨的说话——

“我好不容易才从酒宴上偷跑出来,你倒是看我一眼啊。”

沈钺实在伤重,勉强喝完杯子里的水后眼皮便合上了,许言轻垂头看着窝在自己肩头的人,动了动手指似是要手动帮他把眼睛睁开:“别的不说,你至少得记住今天晚上是谁在辛辛苦苦的照顾你吧?倒头就睡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她虚张声势的把手指扣在沈钺眼上,嘴里念念有词的威胁说要掀他的眼皮,末了却只是伸手盖住他的眼睛,扁着嘴道:“算了,不跟你一般见识……睡吧。”

她压低了声音哄,手掌隔开屋内烛火的同时也将他与屋外隐隐约约的笑声划分开来,于是整个房间都陷入一种令人安心的寂静。

沈钺轻轻“哼”了一声,倒头彻底睡了过去。

他脸上看不出半点血色,梦里还要被如影随形的疼痛纠缠,苍白皮肤下的血管一根一根鼓起,像遇上了难解的噩梦。

许言轻皱了下眉。

她如今的身体只有十六岁,然而在另一个她土生土长的世界里,她已经大学毕业两年了,所以眼前的沈钺在她看来就是个高中还没毕业的孩子,还是那种又软又乖每次考试都拿年级第一的小孩儿。

许言轻一瞬间觉得自己头上顶着一个巨大的母爱的光圈,恨不得当场和沈钺母子相称。

好在下一秒就被冷漠的系统唤回了神智:“任务进度:百分之0。”

……

合着你压根就不知道到有个人在这里守了你大半夜是吧?

许言轻泛滥的母爱顿时收了回去,一脸狰狞的对着床上昏睡的沈钺无声怒吼:我辛辛苦苦给你喂水又哄你睡觉,结果你一觉醒来都给忘了?很好!从现在起,你我母子,恩断义绝!

她无情的瞅了眼窗外,听着前院的宴席差不多要结束了,便无情的把自己已经被压麻的半边身子从沈钺身下拯救出来,最后无情的看了不省人事的沈钺一眼,又无情的关上了门。

再见!你这个令人伤心的臭男人!

回去的时候宴席刚刚结束,许言轻眼观鼻鼻观心的站在陈嫣身侧,见她眼风扫了自己一眼,声线毫无波动的问:“你去哪儿了?”

“奴婢见外院不知为何吵了起来,就去瞧了瞧,”许言轻垂着头,说:“听看门的小厮说有个穿着怪异的男人非要见小姐,还说什么与您是旧相识……”

“是吗?”陈嫣眼神突然暗了下来:“那他人呢?”

“被小兰丫头给劝走了。”许言轻拼命回忆着书里的情节,不让自己说错话。

她记得那男人与陈嫣是老相识,不久后还帮着陈嫣在背地里摆了沈钺一道,但不知为何陈嫣怕他的同时又有点看不起他,所以一向不与他在明面上往来。

眼下陈嫣显然对这人自作主张来寻她的做法感到不悦,从鼻腔里发出一声轻哼,转身走了。

许言轻连忙往后退了两步给陈嫣让路。

沈钺是第二天清早醒过来的,许言轻原本打算跟着陈嫣一起去看他,顺便在他面前混个脸熟,结果前脚刚踏出房门又被陈嫣叫住:“你留下。”

她递了一张纸过来:“去前院拐角处把这纸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