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是帝都皇城,也总有些见不得光的勾当。
许言轻不好把话说得太明白,从自己打小就看的《少年包青天》中挑了几个经典案件出来,然后三天不重样的在沈钺耳朵边讲故事,试图向他传达“人心险恶”的道理。
沈钺深以为然的点头,转眼却又说起了临安民风淳朴,定不会发生她口中的那种腌臜事。
许言轻:“……”
就是因为你对人这么不设防才会让陈嫣有机可趁你知道吗?许言轻牙痒痒,恨不得揪着沈钺的耳朵冲他大喊:你可是你们全家活下来的希望啊!
只可惜她脑子里刚闪过这个念头就有一个扫兴的声音响起:“友情提示,宿主不得干涉与任务无直接关联的剧情发展。”
“……知道了知道了!你是复读机吗?”
许言轻和系统拌完嘴,一抬头又追着沈钺语重心长道:“我看伯父伯母年纪都不小了,身体肯定不如以前硬朗,有时间一定要多陪陪他们啊!”
“还行吧。”沈钺想了想,说:“我刚还听家里下人说我爹前两天在街上抓了个贼……”
他不知怎么突然笑出了声:“听说那贼被追了三条街,到头来气都喘不匀了,还是被我爹一手拖去衙门的。”
许言轻:……
“那沈伯父可真是老当益壮。”她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自己也觉得有些好笑,只是笑意还没完全褪下心头便又涌上一层愁绪,心想你这孩子怎么就不听劝呢!
她挣扎道:“人嘛,年纪大了,都想有几个小辈儿待在身边,哪怕只是陪着他们说说话也是好的。”
“是吗?”沈钺眼珠子转了两圈,语气若有所思。
许言轻拼命点着头以增加自己话里的可信度。
于是……
“伯父伯母好,我叫许言轻,是沈钺的朋友,他这会儿有事走不开,特地托我来陪您二老说个话,解闷儿。”
顿了顿,想起沈钺把她丢给沈家二老时的那句“我觉得你的故事讲的真不错,比城里的说书先生还要精彩三分”,又勾起一个假笑:“我特别擅长讲故事。”
许言轻神情端庄,和沈父沈母说话的同时在心底大骂沈钺无耻——不要脸!居然把我留在这儿自己出去玩儿!
是以晚间沈钺从外面回来时许言轻也没给他好脸色看。
她哼了一声,又伸长了腿往桌子上一翘,留给沈钺一个后脑勺。
沈钺眨了眨自己无辜的大眼睛:“不是你说要多陪陪长辈吗?”
“……我是让你陪!”
许言轻愁得不行——你说我一个弱女子,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就算我一天二十四小时不间断地陪着你父母又有什么用?等坏人闯进来的时候杀二送一吗?
她看着面前不识愁滋味的少年,试图用眼神表达出对他的谴责。
《屠龙》里作者并没有具体说明究竟是谁屠了沈氏全门,只说是与陈嫣有关系的大妖,
导致许言轻连防都不知道该防谁,只能谨慎的盯着每一个从沈父沈母旁边经过的人看,唯恐有谁突然撕下人皮露出妖形,一口将他们三人都吞进肚子里。
谁想她这副模样落到沈家二老眼里就成了另一层意思。
两人对视一眼,均在对方眼里看出了笑意。沈父冲沈母使了个眼色,沈母便了然的上前握住了许言轻的手。
许言轻一愣,有些茫然地迎上沈母的视线。
“不必这么紧张,我们家没那么多规矩。”沈母拍拍她的手背,拉着她回屋坐下,柔声问道:“你和我们家钺儿,是怎么认识的?”
……
许言轻隐约觉得画风有些不对。
她吞了口口水,试探道:“我……我以前是陈小姐身边的一个丫鬟,沈钺他……”
许言轻顿了两秒,觉得沈钺多半不会告诉父母自己曾经命悬一线的事,便改口道:“他帮我赎了身。”
“哦。”沈家二老又彼此交换一个心知肚明的眼神,脸上的笑意愈发明显:“好孩子,你受苦了。”
“没有没有。”许言轻连忙摆手,话没说完又听沈母道:“那你家在哪儿?家中可还有什么人?”
“……没了,就我一个。”
这眼熟的相亲既视感!许言轻觉得自己依稀能猜到沈母接下来的话了。
“那也没事儿,等你嫁进来,我们都是你的家人。”
果然!!
许言轻张了张嘴,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跟沈家二老解释。
“咳!”大约是瞧她半晌没有说话,沈父小声怪罪妻子道:“你说那么多干嘛?”
许言轻向他投去一个感激的目光,听见沈父接着道:“亲都还没提呢!”
许言轻:“……”
晚上回来的沈钺从大丫鬟那儿听说了这件事,笑的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接触到一旁许言轻挤眉弄眼的暗示就回给她一个“放心”的眼神:“爹娘,你们胡说什么呢!”
他说着看了许言轻一眼,后者冲他小幅度的点头,示意他勇敢的说下去。
沈钺便继续道:“言轻家里只剩她自己了,您往哪儿提亲去啊!”
……
“我儿说得对。”沈家二老恍然大悟,看沈钺的目光都多了几分赞许,看完又厉色教训沈钺:“你好不容易回一趟家,不多陪陪我们两个老人家也就算了,还一日日的在外面疯跑,把客人自己留这儿,我是这样教你的吗?”
“不是不是。”沈钺嬉皮笑脸的往沈母怀里蹭,惹得娘亲止不住的笑之后又讨好的看向他爹:“儿子知道错了,等忙过您的寿辰,我一定带他们玩遍整个临安城。”
沈父这才满意,哼了一声不再挑自己儿子的刺,结果下一秒看见沈钺窝在妻子怀里撒娇,又是一阵气闷:“多大的人了!从我媳……你娘怀里出来!”
沈母“噗嗤”一声没忍住,沈钺和许言轻也跟着笑出了声,只有沈父一个人惊觉在小辈儿跟前丢了面子,脸色一阵红一阵白。
许言轻懂事的咬着下唇把笑憋回去,不小心瞥见沈钺笑弯的眼睛,心头突然一紧。
沈钺从前也经常笑,可许言轻从未见他笑的如此不设防过,从眉梢到眼底,每一寸皮肤都是笑的,像剥开烤地瓜漆黑的外壳,露出里面香软的内芯,让人浑身都泛起暖意。
许言轻看得心软,忍不住想,就算为了保住这个笑,她也要看顾好沈家二老!大不了……
许言轻神神秘秘的跟沈母说话:“我听说盘龙山山脚下有座庙,特别灵!不如咱们去求个保平安的符吧?”
临安城外原本是没有山的。
然而不知哪一天起,当临安城的居民从睡梦中醒来时,第一眼看见的都是那座突然出现的山——山形远远看过去像是一条卧龙,龙头衔着龙尾,将临安环抱其中。
因为这山出现前没有任何征兆,宫里还特地派人去查过,却奈何什么都没查到,最后得出结论道乃是因为当今圣上福德深厚,上天特地降下此山以示祥瑞,并赐名盘龙山。
盘龙山灵气充沛,滋养了不少精怪,又因此引来许多大妖想要沾一沾光,是个十分热闹的地儿,然而眼下,山半腰上,正有一个少年手持长剑,猩红的眼尾盯着面前战战兢兢的小妖小怪们,冷声道:“要么走,要么死。”
寂静的山林中一片死气,连风都不敢从中跑过,许久才有一个花妖鼓起勇气冲少年大喊:“凭什么!这又不是你的山!”
话音刚落就接触到少年倏然递过来的视线,小花妖浑身一颤,本能的往后缩了缩脖子。然后就见那少年在漫长的沉默中突然挑眉笑了一声。
他一笑,满山的花鸟树丛才算重新活过来。
“那你说说……”他慢悠悠的拖长了尾音:“这是谁的山?”
……
“我想想啊……”沈母歪着头想了一会儿:“我记得这山是在钺儿出生的前一天突然出现的。”
沈母说着不知又想起了什么,不自觉放软了声线:“钺儿打小就乖得不行,便是我怀他那会儿,除了肚子大些之外,也从没折腾过我,连稳婆都说从没见过这么听话的胎。”
“我那会儿临盆在即,不知怎么一抬头,透过窗户看见了那座山,然后肚子就开始一阵阵的泛疼,当天夜里就生下了钺儿。”
“所以啊,虽然人们都说那山是为了彰显皇恩浩荡,我却觉得,它是在守着我们钺儿。”
沈母脸上表情柔和,话说出口了才恍觉不好意思,正要解释自己只是开个玩笑,就见旁边的女子肯定的点了点头:“嗯。”
许言轻仰头看了眼那座突然出现的山。
其实从这个角度看不出山脉走势,但她完全可以想象出那个画面——人们说盘龙山环抱临安城,只有许言轻知道,它环抱的并非临安,而是沈钺,因为这山,本就是沈钺的龙骨所化。
许言轻悄无声息地叹了口气。
《屠龙》作为一本玄幻小说,世界观里一直是有龙这种远古生物存在的。然而到了沈钺这一代,天上地下却只剩了他一条龙。
原著作者对于龙族灭族一事并未详细描写,只说龙族阖族尸骨均被埋在屠龙坑下,屠龙坑萦绕着龙族经久不息的怨气,已经成了任谁踏入都绝无可能生还的死地,而沈钺……就死于屠龙坑。
他是天地间最后一条龙,更是传言中能够灭世的天生魔龙,自出生起就站在了全体人类的对立面。为了保住他,沈钺刚出生就被父母扒了龙鳞龙骨,然后选了一对寻常的人类夫妻,将他的元神送进了那个妻子的肚子,让他能够以一个普通人的身份长大。
至于附着着龙息与魔气的龙骨,一直就埋在临安城外,直到沈钺出生的前一天,元神与骨、麟共鸣,凭空长了这么一座盘龙山出来。
所以山形才会是环状——它就像一个摇篮,将沈钺牢牢的护在自己的空间里。
沈母没想到许言轻会这样慎重的附和自己的话,微微愣了下神。
她一个当人家娘亲的,言辞间偏向自己的孩子尚且情有可原,许言轻一个姑娘家怎么也……
她眼珠转了一圈,露出一个“原来如此”的表情。
我说呢……沈母暗戳戳的想:临安那么多庙宇,偏要来盘龙山山脚下这座。
许言轻没能跟上沈母的脑回路,只是听着对方语气里几乎要溢出来的对沈钺的疼爱,满脑子只有一个想法——她一定要救下沈家二老!
当然,靠她自己肯定没戏,所以归根结底,还是要指望玄学。
她已经打听过了,临安城大大小小共二十三家寺庙,数盘龙山脚那家最灵,规模也最大,堪称有求必应!
许言轻心里的小算盘打得震天响,一时没能瞧出沈母在听见“盘龙山脚”几个字时朝自己投来的、欲言又止的眼神是什么意思,直到两人进了庙,跪在蒲垫上,看着眼前巨大的送子观音像,然后茫然地学着沈母的动作拜了两拜。
沈母看着她,一脸的为难:“虽说我也很想尽早抱孙子,但你和钺儿毕竟还没有成亲,而且未婚先孕传出去对你一个女儿家的名声也不太好……”
许言轻:“……”
我是谁?我在哪儿?我在干什么?为什么你说的话我一个字都听不懂?
她脸颊霎时烧得通红,恨不得一头把自己撞死在观音像上,临走前还威胁着庙里的师父强行要来两张平安符,自我挽尊道:“我真的是来给您和沈伯父求平安的!”
沈母用一种“你这孩子,在婆婆面前有什么好害羞的”眼神看回去。
许言轻:我就不该说话!
她闭上嘴,自我欺骗——我是个哑巴!我不会说话——直到耳边蓦的响起一道诧异的声音:“钺儿?”
是沈母。
许言轻抬眼,一路看向沈母的视线尽头,正好与闻声望过来的沈钺对视。
他背靠着树干坐在地上,一条腿屈起来,右手软软的耷拉在身侧。
显然沈钺也没料到会在这里碰见她们,神色微微一僵,很快又恢复如常,单手撑着地面站起来,问:“你们怎么在这儿?”
“……路过。”许言轻说,视线死死锁在沈钺的右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