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入梦

他一回来,三叔就收敛了脸上的表情,只管闷头抽烟。

二叔身后背着个小包,里面露出半支像是树枝的东西。

我当时害怕嘛,草木皆兵的,这下注意到他脚上带了些后山特有的黑泥巴,心里的怀疑也就随之加重了。

我走上去直接问道:“二叔,你去干嘛了?不是说去找白叔吗,他怎么样了?”

二叔脸上闪过一丝慌张:“你白叔他上次之后就一直躺在床上,说着胡话,估计过不了多久还得送到更大的医院去。”

他避重就轻,反而让我更加不信任,于是追问道:“二叔,你昨天到底在哪?为什么我一直打不通你电话?”

二叔脸上表情变了几变,还是一口咬定:“我就在家里看电视啊,还能去哪?怎么?程岩你想问啥,就直说吧。”

我意识到,说这话的时候他的眼神一直在闪躲。

怪,实在是怪。

“二叔,你告诉我,昨晚上你是不是去爷爷坟前了?还有你包里这个树枝是怎么回事?”我盯着他问道。

他脸上顿时更难看了,但是依旧不打算回答:“小孩子家家的,问这个干嘛!我昨天真就在家里没出门。这破树枝就是路边看见的,顺手拿回来当柴火罢了。”

话没说完,他直接带着程野直接蹿回了屋里,而后紧关上门,一副送客的样子。

三叔和我互相看了一眼,我和他不对付,他也满肚子牢骚话,嫌弃我太晦气,不打算和我多说,站起身就离开,各回各家了。

我只是随便问了两句,二叔反应怎么就这么大?

心里犯嘀咕之余,我妈这时候已经出来了,她手里拿着我爸的衣物,眼睛里噙着泪水。

她看着我没说话,我也丢掉了心里的小九九,只是上前抱住了她。

我们在院子里坐到了大半夜,什么都没说,我妈是个典型的农村女人,一辈子没见过什么世面,跟着我爸几十年就这么过来了。

鸡毛蒜皮,柴米油盐,她好像对我爸实际上根本就不在乎。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她这幅忍着眼泪都表情。

夜深了,村里人的灯光全都熄了。

我看着时间太晚,也轻声对我妈说道:“妈,咱回屋休息吧,就这么耗着也不是回事儿。”

妈点了点头,但是没起身。

她只是看着我,借着月光看着我,说道:“程岩啊,我一晃眼,你都是个大孩子了,唉,我记得当初才生你的时候,我还抱着你到处走……”

说着说着,她就开始啜泣:“那时候你爸还说你这孩子长大了有出息,所以前段时间还想方设法帮你在城里大公司找了个工作,说咱们一起搬到城里享福,这怎么就……”

她泣不成声,我一时也乱了阵脚。

我拍了拍她的背,试图安慰她。

我确实想走,但不是现在,因为我知道我爷爷的事情肯定没完,我没法一走了之。

可是老爸临死之前的愿望是让我离开村子,找个稳定的工作……我一时陷入了两难。

忽然,我察觉身后有一道目光在若隐若现。

想起之前的种种,安全起见,我轻声对我妈劝道:“妈,咱还是先回屋休息吧。等过几天我就去爸安排的那个公司上班。你别担心,爸没了,还有我呢。”

她又看了我几眼,轻轻点了点头,才随我回屋。

这夜,我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

脑子里想着我爸的倔脾气,还有我妈的眼泪,想着想着脑子里就莫名其妙开始浮现爷爷和我爸的死相。

我以为我会睡不着。

但是,很没出息地,十多分钟之后,我眼皮又开始变得沉重了。

我可以清楚的感受到我在梦里,因为我爸,我爷爷,还有我妈,二叔他们,全都在我面前,安安静静看着我。

他们仿佛在等什么。

我身体不受控制,向他们走了过去。

才刚刚迈步,随之而来的就是一声铃响。

“叮铃铃!”

有什么东西要来了。

我的“家人们”忽然全都低下了头,从七窍开始流血,地面霎时间被红色的液体铺满。我感到背心发凉,下意识害怕地低下了头。

我的眼前出现了那双熟悉的红布鞋。

她走到我面前,身上的香气有些凌冽,带了一丝血腥味。

我感觉她的脸就在我面前。

“相公,你在想什么?你抬起头看看我啊。”她声音也和我想象中一样,冷冷冰冰,带着些沙哑。而且带着一股让人作呕的血腥味。

我连忙摆手:“什么相公……你认错人了,我不是你相公,你别乱说。”

说到这里,我忽然一个激灵,因为我发现,自己身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换上了红色的衣服,仔细一看还能发现,这衣服质地不错,绣着金边呢。

来不及仔细研究,我眼前的女人已经伸手,逼迫我直视着她。

她头上是块红盖头,和出嫁的女人一模一样。

“相公,把盖头掀开呀,奴家已经等不及了!”

她催促道。

顿时,我的身体又一次不受控制,双手掀开了她的盖头。

我心说不妙,下意识地想闭眼。

但是根本来不及。

“啊!”

一声尖叫之后,我醒了。

我揉了揉眼睛,门外此时已经天亮了,门口的鸡也开始叫了。

我现在脑子里全是刚才只撇了一眼的恐怖面容。干瘪的面皮上面两个眼珠子在空荡荡的眼眶里盯着我,嘴巴没有了嘴唇,直接露出了尖锐而突出的牙齿。整个脸的五官扭曲得出现了一个弧度,活脱脱像个披着人皮的野兽。

我搓了搓身上的鸡皮疙瘩,看了一眼床边,相比以往,这次多出来了不少黄毛。

我心里坚定了带着我妈快点离开村子里的想法。

我站起身,径直走到了门外,这会儿二叔三叔他们又一次聚在了一起,像是在商量什么。

“要我说,这人直接埋了完事儿,大不了咱们换个地方住,我过两天正好也要回城里住了,一了百了。”三叔脸上表情很不耐烦。

二叔立刻皱眉:“不行,你走了也逃不了,再说老大这次死了,棺材的钱你还是得出,不可能让他们娘俩出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