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托梦

一辆城乡交通的公交车,驶在残破不堪的山路上,本就该到了退休年头残旧车体,在崎岖不平的山路中,走的尤为艰难。

车上乘客大多是打工还乡的本地人,贫穷的时日久了,回乡时刻倒也不觉得颠簸。

王小七坐在靠窗位置,看着延绵不断的大山,思乡之情中还夹杂着哀伤。大学毕业已经踏入工作的他,上次回来时,已经是半年前的事情了。

昨天夜里,接到了村长的电话,本以为是为了攀上自己父亲那条关系,没想到听到的却是爷爷去世的消息。

自小生活在爷爷身边,那份亲情已经超越了他那所谓的父亲,爷爷去世那份心底亲情的悲哀,几乎让人肝肠寸断。

颠簸的路程依旧在继续,甚至感觉心都要跟着跳出来,心中放不下的鼓动,跟此刻的心情极为应景。

追思过往之间,王小七离奇的进入梦乡,公交车在梦中依旧跌宕着行驶着。

“该死的,做梦也要在这破公交车上。”亲人去世,心中悲愤的王小七有些恼火。

话刚讲完,公交车来了一记急刹车,王小七差点撞到座椅上。来不及抱怨,车门打开,一位佝偻形态的老人缓缓走上了公交,看着驼背的身影,有些熟悉的模样,但是面容却十分模糊。

王小七好奇中打量中,那道身影朝自己走来,走的近了,那张模糊轮廓下的的面容,一点点拨开迷雾。

“爷爷!”

老人朝着王小七和蔼而笑,缓缓的坐在了身侧。

王小七抑制不住内心的悲伤,一行清泪瞬间涌出眼眶。

老人还是往日的慈祥模样,满是岁月沟壑的脸庞,写满了故事。

“我的大孙子,莫要哭,爷爷来见你最后一面...”老人擦去王小七溢出的泪水和蔼道。

“爷爷,对不起,还没让你享福,你就...”

老人抚.摸着王小七脑袋,还如小时候一般:“不碍事,一切都是命数,逃不掉也躲不过。”

话语间多是感慨唏嘘,人世间仅有的留恋,也只是眼前的年轻人。

“小七啊,一会车停下后,千万要下车,莫要继续上车,切记好了。”

王小七不解,想要询问,老人摇头继续道:“这是我最后能做的事了,一定要听话!”

言语间带着施命的语气,在王小七印象中,这也是唯一一次,爷爷对自己严苛的模样。

“嗯,我记得了。”

老人欣慰点头,缓缓起身,朝车门走去。

“爷爷你去哪?”

老人未再答复,靠近车门时,面容又变得模糊,但还能辩识出洋溢在脸上的笑容,朴素温和。车门自动打开,最后消失的无影无踪。

“爷爷!”

王小七大喊一声,响彻在整个车厢内,原本毫无动静的众人,顿时回过头来,那是一对对泛白的眼睛盯着自己,血泪顺着眼眶流下,鲜艳异常。每个人身上血流不止,有甚者残肢断臂,血肠挂在腿边。

一股透人心底的寒气充斥着全身,整个车厢开始溢出血来,原本的晴空万里,一瞬间变成了血海,阴森恐怖。

嘶吼声、悲吟声、求救声、不绝入耳,仿佛人间炼狱一般。车内众人缓缓围向王小七,根本逃无可去。

地上爬着女人,一寸寸往脚跟爬来,就在女人要抓住王小七脚踝时刻,一阵急刹车,打破了眼下快要蹦出心脏的局面。

王小七从噩梦中醒来,额头的疼痛显然撞击到了座椅上。

“车子熄火了,我下去看一下。”

司机的话传进王小七的耳朵里,看着恢复如常的四周,王小七舒了一口气。

“你没事吧?”

前座的女人起身回头,看着大汗淋漓的王小七问道。

“谢谢,没事...”

看着跟自己打招呼的女人,王小七又惊出一身冷汗,那张熟悉的面孔,不正是先前梦里抓住自己脚踝的女人嘛!只不过失去下半身鲜血淋漓的样子,跟现在浓妆大抹的模样,差了很多。

王小七表情怪异,女人神情疑惑,本就是陌生人,也没那么多话说,索性重新坐回座位。

虽是炎炎夏日,可不断浮出的冷汗,让王小七寒意不止,想起爷爷说过的话,还是理性的下了车,去看看修车情况。

司机是个中年人,在烈日下很快便汗流浃背,此时正趴在车尾处检查发动机,但看脸上的不解神色,明显是没找出熄火的端倪。

王小七习惯性的递上一根烟。

“师傅,检查出什么问题了吗?”

司机明显也是名老烟民,借着王小七的火点上,擦了擦额头的汗水道:“发动机莫得问题啊,真是奇了怪了。”

王小七不懂发动机的原理,索性没有说话,反倒是看着四周群山,抽起了烟。

“小兄弟,哪个镇上的人啊?”

“库河镇。”

中年男人一听有了神采,好奇道:“听说,你们镇上有个王大师,算命很准,选地看风水也厉害的紧呐。”

“那是我家老爷子,昨个已经过世了...”

说到这,王小七脸上透出一抹悲伤,司机口中的爷爷,在十里八乡之间,老爷子的名声可是传的很响。自小的印象中,经营着棺材铺子的爷爷,时常会接一些丧事,时间久了门头自然也就打开了,下葬选日子的过程中,死者家属也会买上一口棺材。

毕竟死人并不是天天有,最具盛名的还是千看万算的算命本事,这些年下来,供自己生活开销的钱,也是这么来的。

想到这里,王小七更加难过,想到未能给老爷子尽孝,打心底觉得愧疚。

“小兄弟,抱歉啊?”实诚的司机也看出王小七眼中带哀,知道自己问了不该问事。

“没事...”

王小七背过身去,强忍住泪水,山间吹来的风,让他觉得好受了些。

“小兄弟也是有孝心,专门回来吊唁,本想回头去找王大师看看,可惜没这个命啊。”

王小七沉默不语,依旧背对着身子,心里早已经五味杂陈。

司机见说不上话,也不继续杵着,抽完烟后,转身上了公交车试车去了。一阵轰鸣声后,汽车重新打着了火,司机探出头来,招呼王小七上车。

“小兄弟,车好了,上车赶紧走了,再有一小时,就到库河镇了。”

司机说话间,印堂上渗出一抹黑色,王小七不可思议的擦了擦眼睛,那道黑色气体依旧印在额头上。

透过车窗,坐在车窗边的乘客,同样有着相同症状,那股毛骨悚然的模样,让王小七觉得害怕。想起先前诡异梦中,老爷子严厉嘱咐,心里也打起了退堂鼓,到底要不要继续上车。

车停了一阵时间,空调也跟着停了,车内燥热不已,不少人开始埋怨,催促司机赶紧开车,不少急着回家的人,更是絮叨个不停。

司机比较憨厚,怎么说也抽过人家一根烟,就这么走了也说不过去,继续又招呼了下。

王小七看着公交车还是犯了难,毕竟老爷子在梦中嘱咐过,下车后莫要继续上车,一切都太凑巧了些,今天事出诡异,尤其是笼罩额头的黑色更为诡异,打小老爷子做的一些事情就神秘得很,刚才梦境还不能不信。

最终还是做出决定,不再上去。

“司机大哥,刚老爷子给我托梦,叮嘱我不要再上车,我怕是会出现什么意外,这车今天就不要继续开了吧。”

怕后面真出现什么意外,王小七于心不忍,也没什么好法子挽留,只能将梦境说出。

司机听闻有些吃惊,对于库河镇上,相传已久王大师的道行还是有所了解的,一时间也犯了难。

“都什么年代了,还托梦,这人脑子是有病吧。”

车上的暴躁年轻人,说话也不藏着掖着。

“小伙子,我这五十多岁的老家伙都不迷信了,你怎么还信这封建迷信呢。”车上老人言语虽和善,眼中却带着不屑。

“上学上狗肚子里去了,现在的小青年玩手机都玩傻了。”

王小七被怼的无话可说,恨不得抽自己大嘴巴子,让自己多嘴。

“你还走不走,我还急着回家呢,要是晚点了,我可打电话投诉你啊。”

车内怨声一片,司机哪怕再不情愿也不敢违背一车乘客,有份保障工作不容易,只好发动了汽车缓缓离去。

王小七看着驶远的汽车,叹了口气,希望只是个思亲的梦吧。看着蜿蜒曲折的山路叹了口气,今个注定要步行回去,这大热天的得遭罪了。

库河镇周边的乡镇,坐落在群山之中,早些年外出路途极为不方便,十年前政府带着工人汽车,硬生生的造出一条路来,架立于山巅之上,虽然地势险要、山路难行,但好歹也方便了不少。

等王小七回到镇上,已经是晚上七点左右了,镇上家家户户亮着灯火,走着熟悉的道路,离家越近,心底的浓浓情绪,也就越发浓郁。

棺材铺子门口,王小七犹豫再三,还是推门走了进去,房间内坐着几个老人,都是老爷子在镇上的朋友,村长莫有才正点着烟闲聊着。

“小七回来啦。”村长起身热情的打着招呼。

自个父亲在外面做生意,发展的很大,这也是村长热情的原因之一,哪怕他这个当儿子的十几年没有跟那个男人见过,并不影响其他人套近乎。

王小七礼貌性的应了一声,随后挨个问候一遍周边的老人。

几个老人有些唏嘘,上了年纪到这般岁数,人生命数都已经看透了。

“回来好,送你爷爷最后一程。”

“嗯。我想去看看爷爷。”王小七道。

“棺材在后院放着呢,我和你去。”

“后院?为什么不放在屋里?”王小七有些恼怒,逝者离世,家中为大。

莫有才顿时语塞,竟答不出话来。

“这是你爷爷的意思,小七啊莫要瞎想。”

王小七不明白这样做的道理,既然是爷爷嘱咐的意思,也不反驳什么。

后院中摆放着一口熟悉的棺材,王小七打小就知道,这口棺材是老爷子亲自己做给自己的,跟其他棺材不同的是,这种棺木用的是桃木,在浓厚的棺漆下面,还刻着不少看不懂的符文。

小时候好奇,曾经问过老爷子为什么要刻上稀奇古怪的符号,但是这位神秘的老人,总是笑而不语,温和的眼神中夹杂着其他情感。

点香烧纸,跪地磕头,该有的流程,王小七都做了一遍,逝者为大,甚至还是对自己最亲的爷爷。

待了一会后,王小七被莫有才拉到自家,说是辛苦回来,总要吃些东西,饿了一下午,确实是有些饿了,也就不推辞跟着去了。

莫有才一家比起镇上其他人家,还是富裕的。作为镇长,这些年也捞了不少油水,虽不是大富大贵,小康标准也是有了,但势利眼这点也是王小七讨厌的原因。比起莫有才的老油条性子,他儿子却差的远,这些年在外面游荡滋事,除了年底回家要钱,平日里的大小节日,基本不会回来,去年听说在外面吸毒,欠下了不少外债,讨债的都讨到家里来。

“小七啊,最近有没有和你父亲联系?”

一杯酒下肚,莫有才露出了目的。

“没有。”

王小七最反感的就是自个父亲,莫有才的目的他知道,肯定是有什么事要求那个男人,不然也不会这般用心。

“瞧你问的什么话,文光是生意人,肯定忙着,有什么事明个文光回来再问。”莫有才的老婆,打了个眼色道。

“他明天回来?”王小七听到这条消息,差点噎到。

“你爷爷去世的消息,我也跟你爸说了,你爸没打电话告诉你吗?”

想起那个男人的绝情,王小七没有再说什么,只不过心里还有些莫名的情感。

饭桌前突然冷了场,门口的敲门声,打破了眼下的尴尬。

“镇长在吗?”

莫有才起身开门,几个身穿警服的警察迈了进来。

“警察同志,我就是镇长。”莫有才有些心虚,误以为儿子又在外面惹出什么祸来。

几名警察在房间打量了一圈,视线停留在王小七身上。

“听说王小七在你这,我们来问些事情。”

王小七一脸疑惑,怎么警察还找上自己了,急忙起身回答:“我就是王小七,有什么事吗?”

莫有才松了一口气,问道:“警察同志,小七犯什么事了?”

“今下午一辆公交出事了,王小七开始也在车上,中途却下车了,我们来问问情况。”

“公交车怎么了?”王小七想起自己的梦境,惊出一身冷汗。

“坠崖了。”

“人呢?”

“全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