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阳完全从云层中露出来,温暖的光照着这历经战乱的边关,白雪在光芒下寸寸融化,打湿城墙上半簇紫兰。
这么久以来,她头一次感到轻松。
当黄昏的光倾洒下来,花盏在枝头绽出落日的霞光,他替她系好大氅,带她离开。她回头望了眼漫山大片白色的花,问他:“我以后还可以来这里吗?”
凉风夹着花香和他的声音一起飘过来:“当然可以,我陪你。”
回到庭院,他端了饭菜看她吃完才转身离开。她一把拽住他的袖子,仍是清澈如泉的一双眼,她静静地望着他,嗓音轻得几乎听不见:“谢谢你。”
他偏着头:“什么?”
她低下头去:“这件衣服,我帮你洗。”
月白风清,他含笑的眸子倒映出她故作坚强却偶露羞赧的模样,他想,这个姑娘这么多年,果真一点都没变。
年关将近,城内四处都挂上了红色的灯笼,令这充满肃杀之气的边关也有了一丝过年的喜悦。许万里命人在城内办了年宴,一群五大三粗的将士聚在一起差点掀翻了屋顶。
酒过三巡,他在酒宴中醉醺醺地起身回府,大家都明白自家将军最爱装醉,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各玩各的。他从大殿出来,夜空中白月如霜,他掂了掂装满美酒佳肴的食盒,回到庭院。
人多嘴杂,饶是他十分心疼留谢辞疆一人过年,却也不敢冒失地将她带在身边,所幸他还有一夜的时间可以单独陪她。
墙垣上的紫兰花在月色下散发幽香。他在墙外驻足,听见一墙之隔的院内传来低低的哭音,几乎能想象她蹲在墙角抱着膝盖软弱又压抑的样子。
他想了想,脚尖轻点一跃而起,轻轻地从墙外翻进来,落在花簇暗影间,而她就在距他五步之遥的地方,果然是他想象中的可怜模样。
他故意弄出动静,她像被吓了一跳,猛地回头,他从黑暗中缓步而出,她慌忙抹去眼泪,镇定地问:“你怎么回来了?”
他并不戳破,笑着扬了扬手中的食盒:“陪你过年。都是你喜欢吃的,快过来。”
她蹲在原地没动。
他皱起眉头,嗓音从她头顶传下来:“你在想你的家人吗?”
她微微一颤,已稳定的情绪又起了哭意,只是强忍着:“父亲一心为君从无反心,党争一事明为陷害,可所有人都视而不见。前不久父亲还同我说准备告老还乡,问我舍不舍得京城的荣华富贵。”颤抖的手指捂住双眼,眼泪从指缝溢出来,“怎么不舍得,哪怕是一贫如洗,只要能和他们安然无恙地待在一起,又有什么关系,可现在……”
家人,于他而言是多么遥远的词语。
他在她面前缓缓俯身,手臂环过她颤抖的双肩,将她揽入怀里:“他们会没事的。”
她将下巴放在他的肩头,一滴泪滑落在他玄色衣衫上。她坚定地轻声说:“我会救出他们的,无论怎么做,我一定要救出他们。”
年后初春,边塞马贼趁许万里巡视边防工程时,洗劫了一座城镇,许万里回来后听闻此事怒不可遏,领兵前去剿灭。一般马贼哪有如此胆子敢在他的眼皮底下搞动作,这其中隐情还需一探究竟。
谢辞疆没经历过战场,只是想到那些穷凶极恶的马贼仍忍不住担心。那么多年,尸骨如山、血流成河的生死沙场,他是怎样度过的呢?
噩耗是三日后传进城的,谢辞疆怎么也不相信,那个在战场上无往不胜的将军会因追击马贼而掉入急流,生死不明。
回城的将士说已查出马贼敢动手是因为背后有突厥人撑腰,这些狼子野心的蛮人面上表现出恭顺讨好,背地里却使尽诡计,许万里生死不明一事绝对不能让突厥人知道,军中更不能明目张胆地寻他。
她同副将要了一匹战马,在一个月夜出了城。
她想,他救了她两次,是时候还他救命恩情了。夜晚的边关寂静肃穆,马蹄声渐行渐远,踩碎一地斑驳的月光。
许万里回来时,听说的便是这样一个情况。
他一脚踢翻了案桌,冲着副将大吼:“她一介弱女子就算出城也不可能找到我,你居然如此糊涂,竟真让她出城!”
他的确掉入急流,因水势凶猛才没能及时游上岸,反而被冲到了突厥的地界。但身手仍在,避过突厥士兵一路潜回琅玡关,不承想她竟会为了他连命都不要。
他真是既生气又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