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后,他终于见到了这个姑娘。
她站在牢门外,有精致的妆容、华丽的衣裙,还有眼底淡淡的悲伤。
“对不起,许万里。”
似乎自他们相遇以来,她一直在说对不起,而如今,他终于明白她对不起的是什么。
自三年前新皇登基,外戚干政,手无实权,皇帝为了收回集权,开始对在朝堂上极具声望的谢真出手。若要集权,最好的对象当然是掌管十万大军却毫无背景的许万里,可他军功威望在身不能轻易动手,皇帝只能转为对付谢真。
什么党争争权皆是陷害,皇帝想让你死,自然有的是手段。直到谢真一家下狱,谢辞疆因是六公主挚友而得以向皇帝求情,那个心思阴毒的皇帝想到曾经还是太子时作为自己伴读的许万里,想到他少年心性曾向自己透露对这个姑娘的深情,于是有了一个交易。
陷害许万里通敌谋反,若证据确凿,令天下信服,令十万大军心甘情愿臣服于他而不为将军不平。想救谢家,就拿许万里来换。
她答应了,她不爱他,陷害这样一个还是自己仇人的人,又如何呢?
她以寻他为名找到拔也伽假意通敌,要求是攻破晋城后救出自己的父亲,拔也伽毫不怀疑地答应。她发现许万里寻来的身影,躲到山洞之中,假装相遇。她又模仿他的笔迹和突厥传递书信,告诉拔也伽晋军军资的运送路途而获取拔也伽的信任后,拿到突厥的作战计划又转而传递给皇帝,令安王在千钧一发的时候赶来,不仅抢了许万里的战功,甚至给他扣上奸细之名。
皇帝不能在琅玡关内对他出手,所以利用谢辞疆将他引回京城,请君入瓮。
一切只是一场骗局,她说为了救出家人,她什么都愿意做。她做的不是通敌突厥,而是置他于死地。
她想,他算什么呢。
天牢光线晦暗,他在阴影中抬头,并不能看清此刻的表情,她只是听见轻轻的、带笑的,犹如冬月冰雪的嗓音响起。
“辞疆,你爱过我吗?”
她蹲下身来,就和他隔着一扇牢门,声音是那样无情:“从未。”
她早已不是当初那个纯澈的姑娘了。
五日之后,许万里通敌的文书被昭告天下,在他的书房不仅有与突厥将领拔也伽的书信往来,还有彼此的信物坐实他通敌之罪。若不是安王及时赶到,突厥的铁骑便踏过了琅玡关。天下哗然。
谢家查明陷害真相,虽被释放,谢真却因此事再无心朝政,告老还乡,携一家离京。皇帝收回兵权,又打压了谢真在朝廷上的势力,所谓皆大欢喜。
那个叛国的将军,他会如何死去,已无人在意了。
谢家离京的前一天,谢辞疆只身入宫,面见了皇帝。没有人知道他们说了些什么,只是当她离开时,望着头顶那轮荒寒的月,露出了释怀的笑容。
茶舍一时静寂无声,他像是有千言万语,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是看着水波荡漾的茶盏眉头越皱越紧。
已变为清澈之水的茶盏仍有画面继续展现。
是那样荒寒的一个夜,说从未爱过他的女子跪在皇帝的脚下,不住地磕头求情,求皇帝放他一条生路。
她说,如今许万里名声已臭,所有人都认为他是卖国通敌的罪人,兵权已被收回,他的生死已不重要,只要放他安然离开,那些她与皇帝来往如何陷害许万里的书信她会立即销毁。一旦许万里死去,书信就会被她早已安排的人公之于众。
她果然还是为他留了一条后路。
若书信流出,皇室对许万里所做的陷害之事便会暴露,届时的局面势必难以处理。就算皇帝心有不甘,也只能按照她的要求放许万里离开。
只是遭受了严刑拷打的他忘记了一些事情。他只记得要逃离上京,逃离朝廷,记得他曾与一个人有过约定。
他们约定在孤雪山下盖一间屋子,看尽秋日,赏遍桐花。
而那个明明陷害他又不顾一切救他一命的姑娘呢?
他向流笙问出这个问题。
“那个姑娘啊。”流笙笑了笑,看向风雪四溢的天,“她竟敢威胁这天底下身份最尊贵的人,你说她能有什么样的结局呢?”
皇帝派去的杀手找到她时,她就站在孤雪山上的那棵桐花树下。
他透过晶莹茶盏,能清楚地听见她的嗓音:“我答应陪你看这桐花,便不会食言,我会在这里,永远陪你。”
最后的画面,是迸溅的鲜血染红了树冠枝丫,那个姑娘睡在树下,永远都不会再醒过来。
他笑了笑,将面前的热茶一饮而尽,像是没有半分悲痛:“多谢你让我想起一切,我该去履行约定了。”
他走出茶舍,走进风雪,走向那个口是心非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