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静静听着,没有发表意见。
“结果我哪知道啊,城里的人那么滑头,今天说着天长地久把你哄上床,明天就拍拍屁股走人了。你别看我现在这样子,刚来星城那会我就一村姑,我的第一任男朋友嫌我土,看我底子不错才勉强跟我交往,没多久玩腻了就把我甩了,说我们性格不合适,我伤心得死去活来,寝室里的人都看我笑话,只有蔚蓝安慰我,还拉我去找他理论,虽然最后还是没有挽回这段感情,但至少出了口恶气。从那以后我就明白了,我的命没那么贱,想玩我,行啊,你也得付出代价!”她浓妆艳抹的双眼微微一亮,泛起了泪光,“谢牧,蔚蓝真的是个好姑娘,这几年来我其实一直在给她介绍好男人,我跟她说:‘你条件这么好,干吗偏要耗在谢牧那个没出息的男人身上啊,工作三年了,一瓶贵点的眼霜都买不起,冬天了想买件漂亮的大衣还得等着搞活动打折。把日子过成这样有意思吗?感情是可以培养的,谁在一起久了还没点爱情呢。’可她只是笑,说觉得自己挺好,我简直被她气死了!”
吴莉莉突然哭了:“以后我就要嫁入豪门了,都说一入豪门深似海,阔太太也没那么光鲜,但我既然选了这条路就不能回头了,反正我以后死也要死在钱堆里。”我确实瞧不起吴莉莉,觉得她拜金、势力、庸俗、虚荣,还矫情,但这一刻我有些佩服她了,因为她骨子里藏着一股很强的生命力,好像一株怎么踩也死不了的野草。遗憾的是,后来的后来,她竟然真的死在了钱堆里,这是后话。
见她还在哭我只好拍拍她的背,哄小孩子一样:“好了好了,别哭了!都要嫁入豪门了还哭?我们这些穷人是不是该去死啊。”
“你不懂!”她哭得更凶了,“我只有蔚蓝一个好姐妹,以后感情怕是不能像现在这么好了。你一定要对她好,听到没?不然我不会放过你!”
“必须的。”我举起了手中硕大的汤锅,“要不我发个誓?”
两天后的晚上,陈柏言把我们三个兄弟喊去了他家。他没跟父母断绝关系,虽然他爸逢人见面就说“他要敢回来看我不打断他的腿”,但那都是气话。据说当阿姨看到面目全非的陈柏言时激动得差点晕过去,叔叔在商场叱咤风云威风了半辈子,见到陈柏言的那刻,直接扑通一声跪下来了,一边骂他是个不孝子一边抱着他的腿怎么也不肯松。对他们来说,儿子不是失踪四年回家了,是死了四年又活过来了。
陈柏言剪了清爽的短发,下巴刮得干干净净,变回了老少通杀的小白脸,除了那深邃和忧郁的眼神,四年的颠沛流离并没有在他的身上留下多少痕迹。
印象中陈柏言一直是优雅又从容的,哪怕窗外已经世界末日海啸席卷,他依然可以微笑着说不急不急先喝完这杯茶吧,倒不是说他心理素质真有多好,只是他习惯了波澜不惊,用王侯的话说就是装。
可今晚他的优雅从容不复存在,最好的证明是他只花了三分钟就跟我们把旧叙完了,接着急不可耐地向我们打听林鹿夏的事,谁都清楚,两天前在7号餐厅的那场不欢而散不是陈柏言想要的结局。
交谈了一阵,老胡率先不耐烦了,打断陈柏言:“我看还是先来说说你为什么逃婚吧?上次太急,咱没来得及问,这次可不会让你蒙混过关!”
陈柏言眼神一顿,微微闪躲:“我不知道怎么说。”
“什么叫不知道怎么说?”老胡的话重了几分,“以前就这样,老摆出这种态度,好像我们都是傻子,不理解你高级的思想。你倒是说啊,看有什么不好懂的。”
“我就想出去多见一见这个世界。”陈柏言看着我们,我们也看着他,以为还会有下文的,结果只剩僵持。
“没啦?”猴子很茫然。
“没了。”
“你小子还能再敷衍点吗?!”老胡怒了,“我本以为你有什么苦衷,你倒好,想多见一见世界,你见就是啊!犯得着玩失踪吗?先不说哥几个,你这一走就是四年,对得起你爸妈吗?对得起鹿夏吗?对得起你女儿吗!”
“对不起。”陈柏言脸上是无法言喻的愧疚,却很坦荡,“可是,我只能这样。”
朋友里面我算是比较了解陈柏言的,他说想多见一见这个世界,并不是来个环球旅行,并不是跟不同国家不同民族不同肤色的人拍张合照,他是想换一种生活方式。大一那年陈柏言曾跟我说过一番心里话,他说:“不少人羡慕我,但我更羡慕他们。你知道什么是最绝望的生活吗?对我来说就是一眼能看到头的生活。从我懂事起,我就知道以后的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子。不管我试着去听多么小众的音乐,看多么深刻的小说都不过是隔靴搔痒。我从不敢去细想,一细想自己的生活就绝望得要命。有时候我会邪恶地祈祷,出现世界末日吧,发动第三次世界大战吧,这样我才能解脱。”
然而我无法将以上这些准确转达给王侯跟老胡,残忍点说,他们不懂。每个人的生命不仅长度不一,深度也截然不同。陈柏言这种人风调雨顺养尊处优,生命像是康庄大道一样平坦而无趣,所以他只能去拼命挖掘生命深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