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你会怎么选?

我挂了电话。

沮丧、绝望、痛苦、悔恨,所有糟糕的情绪一并袭来,千军万马摧枯拉朽。我行尸走肉地呆坐着,呼吸的时候我甚至感觉自己的心脏在迅速石化,龟裂的表层一层层剥落。我真想就这么死了。

时间失去了意义,我忘记那样待了多久。

一个略显老气的黑色手提包放在了我身旁的座椅上,我下意识地转头,芳姐坐了过来。她没看我,出神地望着马路对面的幼儿园。她还是一如既往的贤淑,头发往后梳,在一枚红色发卡的辅助下井井有条地披在后背,成熟的白色高领毛衣,蓝色牛仔裤,坡跟鞋,还化了一点遮瑕的淡妆。其实她算得上眉目清秀,却总是刻意把自己打扮成一个成熟端庄毫无情趣的持家妇女,仿佛一层保护色,自动跟年轻人拉开了距离。

“大家都挺担心你的,没想到你居然在这。”她笑,语调没有了以往在公司里那种微微压人的长辈气息。

我一言不发。她也不尴尬,浅浅一笑,自顾自地絮叨:“幼儿园阿姨说我家贝贝胆子太小,动不动就哭,女生都可以欺负他。今年夏天他就上小学了,老实说我挺担心的。我表姐家的孩子,他们班上有个男生就用打火机把同桌的脸给烧毁容了。你说现在城市里的小孩,心肠怎么就这么坏啊。我最近一直想,干脆把贝贝送回他外婆家好了,乡下的孩子反而比较淳朴,可能更适合贝贝。等上完小学,我再接回来……”

“芳姐……”我突兀地打断,“你是怎么过来的。”

“啊?”芳姐一时没太反应过来,“走路过来的呀,我家离这不远。”

“不,我是说,你是怎么就过到了今天的生活?有爱人,有孩子,有家庭,每天都有事可做,生活幸福美满。在来到这一天之前,你难道没经历过特别难熬的时候吗?那种恨不能从这个世界上消失,恨不能把自己揉碎了塞回娘胎重造的时候,没有过吗?”

“当然有。”她居然欢欣地笑了。

“那你是怎么熬过来的?”我没力气再掩饰自己脸上的茫然和困惑。

“没诀窍,自然而然就过来了。”

“我不信。”

“信不信都没关系,反正你迟早会过来的。”她温柔微笑,换了一只腿跷着,双手放在膝盖上,微微眯眼时双眼皮显得更深了,“要不跟你说说我的故事吧。不过,估计没你的精彩。”

“好。”我麻烦地点头。

“我从小就很内向,在同学眼中就是个成绩好的书呆子,整天只知道考试复习做试卷,然后中考、高考、上大学……但很多事只有我自己清楚,谁的青春会真的风平浪静呢,你说对不对?我很晚熟,大一才有真正喜欢的人,在那之前只是很模糊地暗恋过一个男生。当时刚军训完,我去开水房打开水,一个女生插队,还很粗鲁地挤了我一把,害我差点被开水烫到。他大我一届,是风纪委的主席,当场就义正词严地批评了那个女生,并坚持帮我把开水提到宿舍楼下。就这样,我没出息地爱上了他,一爱就是很多年。那会我跟你们老板年叔是同班同学,他跟年叔经常一起打篮球,我就总是借机去找他,什么也不做,就那么远远地看着。可能是我表现得太明显吧,慢慢地,我喜欢他这件事就变得人尽皆知。大二那年的元旦晚会上他演唱了一首歌,当时小虎队红遍大江南北,他唱了一首他们的《爱》。唱完后,他就当着全校师生的面跟我表白了。那时的大学可不比如今开放,顶多跟现在的高中差不多。反正,很疯狂的啦。不害臊地说,就算现在我早已嫁做人妇孩子也几岁了,有时午夜梦回,还会想念那个晚上,他跟我表白的时候,咧嘴朝我笑。想着想着都能哭出来。”

“他是你现在的老公吗?”我好奇。

“怎么可能啊。”她吃惊地笑了,却看不出失落,“后来我们确实有在一起,他对我还算不错吧。可他是个很要强的人,很大男子主义,太有野心。大四毕业后,他在大学本城工作了一年,一是为了积攒经验,二是为了等我。但这却让我很有压力,我本以为我只需要考个初级会计师证,找个安稳工作,再跟他结婚生子。但他听完我对未来的规划后表示不屑和不理解。他明确表态,必须出国。差一点,我就决定什么都不管跟他走了。但后来,你猜是谁让我打消了这个想法。”

“谁?”

“小年。”

“年叔?”

“就是他。怎么说呢,能跟他在一起我确实是开心的,却也非常累。相爱的那三年里他从没给过我任何承诺,毫无安全感的一段感情是折磨人的,有时候半夜做梦都会吓醒。我必须非常努力和拼命才能跟上他的步伐。很多时候我觉得我更像他的搭档,而不是爱人。他最常对我说的也是‘我需要你’,而不是‘我爱你’。”

芳姐叹了口气,回忆至此走向沉重,“他是我的初恋,我把什么都给了他,我爱他,我从没想过自己能真地割舍下他。可小年这个旁观者看得很清楚,他告诉我,我现在面临两个选择。一是继续坚持,而我可能得到什么呢?我依然爱他,他却依然没有非我不可。我继续奋斗,考中级会计师证,再考高级,再考acca,但绝口不提结婚生娃。我每天心惊胆颤,一刻也不敢怠慢地追逐他的脚步。我永远只能遥望他的背影,而他眼中看到的全是他的宏图伟业,偶尔累了才会回头看我一眼。第二个选择,退一步海阔天空,我接受那个从大一开始默默喜欢我的男生,留在星城过稳定舒适的生活。”说到这,她总算侧过头,目光清澈地看向我,“换你,你会怎么选?”

“不清楚。”我垂下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