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是因为那年的我除了年轻真的没什么可供失去和陪葬

第二天,我妈就打电话过来了。

“儿子,一个人在外面还好吗?”

“挺好。”

“妈昨晚睡不着,还不停地打喷嚏,我心想肯定是你挂念我了。”

“妈,我对不起您……这两天您就在家待着,可千万别出门啊。”我欲哭无泪。

那晚事情并没完,从书吧逃出来后,我去路边的公用洗手间狠狠擦了把脸,镜子里的人一脸憔悴。几年前的我明明不是这样的,那时我的脸上写满了稚气和骄傲,却还相信着梦想。每次体育课当其他男生在篮球场上挥洒汗水勾出女生尖叫时我却默默地坐在教室,对着作业本里深黄色的纸张抒写着我以为优美而孤独的辞藻。

我还常常抄写海子的诗词:

我有一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我反复地写,仿佛只要写上一千遍,以后的自己就能过上这种生活。

没有迷茫、悲伤和生存压力,只有好朋友、恋人、看不完的书籍和听不完的音乐,我每天都会在有窗的阁楼里写作,写累了就跟恋人坐在沙滩上看海,看日出日落,看风起云涌。但是时至今日,我,陈默,23岁,大学辍学,众叛亲离,一无是处。年轻时爱人的脸庞早已模糊,年轻时的梦想支离破碎,可我还得活下去。

我深吸一口气,把那件沾满屈辱的大衣脱下来,扔在了洗手间。只是后来很多年过去了,我依旧忘不掉那件脏大衣,我总在梦里见到它。它就像我的人生,原本只是一张白纸,随着我不断天真地自以为是地努力它慢慢染上颜色。可直到某天我突然发现它已经脏成这样,却再也洗不净了。

我走出洗手间,来到周小野等候的路口时,单薄的衬衫已经被雨打湿了。

“你没事吧。”是梓雯的声音,她居然还没走。

“今晚很抱歉,连累了你。”我试着说点话。不敢抬头,怕被她看到自己眼睛里一片破碎的玻璃。

“是我连累了你才对。”

“没事。”我顿了下,“那么,再见。”

“喂。”她喊住了我,“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不知道,继续混着吧,实在混不下去了就回家好了,跟父母道个歉,再随便找份工作,按照爸妈的意愿过日子。”我自嘲地笑了。

梓雯不急着说话,从牛仔裤袋里掏出一个精致的白色铁盒,再从盒里拿出一根纤细的女式香烟点上了,她的刘海也被雨水浇湿了,眼中却看不到狼狈和落魄。她晃了晃手中的烟盒,“我虽然一直随身带着它,但其实都戒了一年多了,从我退出这个圈子以来。”

她抽了一口烟,微微仰起脸,露出久违的愉悦,“不过,今晚之后,我突然又想回这行了,我发现戒不掉的东西始终戒不掉。”

“是吗?那祝你马到成功。”

“陈默。”她侧过头,淡淡地笑了,“我赌你最终也放弃不了的。”

“为什么?”

“因为你跟我是同一类人,虽然你还非常嫩。”见我愣住,她继续说,“实话跟你说吧,别真以为吴彦尊是什么厉害角色。他红之前就是个渣。”

“大胸姐这话我爱听。我是王八你是鳖,谁还差谁呢!”周小野跟着起哄。

“你闭嘴。”雯姐狠狠瞪着他一眼,周小野立马蔫了,她又看向我,认识地邀请道,

“陈默,你愿不愿意跟我干?”

“跟你干?!”想歪的周小野一口可乐喷了出来。

雯姐不以为然,眼中闪烁着光,“对,干杂志,干畅销书。吴彦尊现在做的事,我们会比他做得更好。”她掐灭了烟头,平静的声线下暗藏着一股莫名的煽动。

我有些略微地错愕。

要知道,前一秒的我还只是个辍学的大学生,为了躲避家里而租住在外面写稿为生;前一秒的雯姐还只是一个在书吧安闲度日的管理员,每天看完三本书然后回家准时敷面膜睡觉;前一秒的周小野呢?他还在朝100G的岛国爱情动作片储存量奋力拼搏,并把每个月的生活费烧在改装车的零件上。

“好啊。”

那是个再普通不过的深夜,星城的街景在朦胧的雨水中繁华成一片浩瀚而璀璨的海洋,一句草率得像跟谁赌气般的回答自此改变了我的一生。后来我总是想,我之所以回答得那么干脆,是因为那年的我除了年轻真的没什么可供失去和陪葬。

年少时的选择总在不经意间发生,用来承担的却可能是很多年的漫长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