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去。”周小野冷漠地绕开南希,径直回房摔上门。
南希脸色更难看了,脚下若是有个老鼠洞,估计他就钻进去了。我赶忙圆场,“他现在还在气头上,过两天就好了。别理他,走,我跟你去吃饭。”
任南希执意要请我去一家高档的饭馆,我拒绝了。我没撒谎,我是真受不了那种点个菜都要被挤出一条乳沟的服务员殷勤地骚扰半天的地方。我说:“南希,咱们还是随便找个路边摊吧。再说呢,你不是还要存钱买房吗?”
南希愣愣地看着我,说不上是感激还是无奈,释然一笑,“行。”吃饭地点最终定在一条夜宵街的大排档摊位上。
记得在我的大学附近也有一条相同的堕落街,明明就是一些不正规也不卫生的小吃店把整条街搞得乌烟瘴气,每晚依然熙熙攘攘,热闹得很。那时我不懂这地方的吸引力在哪。后来才逐渐明白,其实不过是一些睡不着的空虚寂寞者拉上另一群同类,找个地方尽情地撒野和买醉,在挥洒了一番廉价的豪迈后再拍拍屁股走人。留下了天亮后的满地垃圾和荒芜,就像一切都不曾发生。在这个浮躁而没有安全感的大城市里,它多像个自欺欺人的避风港。
不胜酒力的南希今晚喝得有些多,一杯接一杯。橘黄色灯光的映衬下,他脸上泛着微红,夹筷子的手轻微颤抖着。在连续三次夹空一颗花生时,他索性放弃了。他扔下筷子,朝我望过来。
“陈默,你说,这人活着啊,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啊?”我怔了下,哑然失笑。
“别笑,我说认真的呢!”
见他急了,我只好放下酒杯,试着思考这个问题。
“以前上学时吧,觉得活着就是为了梦想,还有爱情、友情、青春、真理、意义、理想……总之都是一些虚无缥缈但又充满了诱惑的东西,为了这些我充满期待努力拼搏。可长大后,才发现这些东西在大家眼中根本无足轻重,大部分时候还会遭人嘲笑。于是,我们变了,变得不得不去为了一些更实在也冰冷的东西而奔波,比如钱、房子、车子、女人。总之,世界它就像一个深渊,我跟你都前赴后继往里面跳,摔得粉身碎骨,还要自欺欺人地以为自己胜利了……”我不清楚这个答案南希是否满意,事实上我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果然就是写小说的,说的话都不一样。”他有些疲倦地微微眯起眼。很久后,才缓缓开口对我说:“以前大学老师告诉我,生活就像被强奸,无力反抗就应该尽情享受。当时我觉得这话很在理,可后来一琢磨才觉得是瞎扯淡。怎么享受?哈?陈默你说,如果你被强奸了你要怎么享受?!”
他仰头又灌下一口酒,扬起一个心酸的笑。
“……我啊,从小就被家里人教育,要努力读书,长大了才有出息。我没日没夜地读,别人都在斗蟋蟀、放风筝、去田里捉泥鳅时,我永远在家里埋头做试卷,后来我考上最好的高中,又上了星城的重点本科,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的那天,我激动得都哭了,我以为自己终于熬出头了。可我错了,你瞧瞧现在,到头来还是窝囊废一个处处受人气!”
“别这样想,你已经很不错了。”
“没用,这些都没用。我爸总是对我说:你读出去了就是要赚大钱,不然我们供你读书为了什么?别家孩子没上过大学,去广州了一个月还能赚个四五千,你读了这么多书凭什么不能赚,肯定是只顾着自己花了。去年咱村里建庙堂搞捐款,为了装面子我爸非得和一个土财主较劲,他说我们家南希啊在大公司做经理,一年几十万小意思。说完他眼睛都没眨就捐了三万。陈默,那可是我这几年的所有积蓄啊,就被他这么给捐了……”
“怎么能这样!你应该跟你爸说清楚。”
“怎么说?难道我要告诉他:爹,对不起,你们辛辛苦苦培养出来的大学生,村里唯一的一个大学生,一个月只能赚几千。在这里,每天衣食住行哪样不要花钱啊,好不容易存下点钱就被您拿去捐了。我要实话告诉他,他还不得活活气死!陈默,不怕你笑话,我今年都快二十六了,连女朋友都没交过。为什么?因为我不敢啊,总不能让人家姑娘跟我一起啃馒头吧!”
“南希,以后你要经济上有困难别自己撑着,跟我说……”
“陈默你什么意思啊!”他的眼神像锋利的刀子一样割过来,“你以为我今天说这些是为了找你借钱吗?你把我任南希当什么人呢?你也瞧不起我吗?”
“不、不是,你误会了。”
“我没误会!我心里清楚得很,这就是瞧不起我。周小野、梓雯、郭爱卿,你们通通都瞧不起我。那天你们在办公室聊我的事我都听到了,你们不让我来你们组,你们嫌我穷,嫌我是个乡巴佬,嫌我没骨气……”
“南希你真误会了!杂志现在还没办起来,雯姐是怕连累到你。”
“你凭什么觉得她这样想?”
“雯姐不是那种人。”
南希嗤笑道:“你才认识她多久,你怎么知道她是哪种人?”这话把我问住了,仔细一想我确实认识她没多久,除了知道她曾经是个很厉害的出版人,对于她的过去几乎一无所知,有时候我都怀疑自己对她的那种信赖是哪冒出来的。
“陈默,你是个好人,你对谁都真心实意这点我最清楚。可不是每个人都像你一样,
我比你多吃几年饭不是白吃的。总之你记住我今天的话:农夫之所以被蛇咬死,是因为他以为所有人都跟自己一样善良。陈默,你就是那个傻农夫,你要再这样下去,迟早有一天会被蛇咬死。”
他目光如炬,双眼里的那团火烧得那么旺,错觉一不留神就能把体内的酒精都点燃。面对这样的他,我突然有些不知所措。
很久后,我才淡淡开口了。
“那我情愿被咬死,也不做那条蛇。”
南希有些意外地愣住了,他似乎清醒过来,一如既往的温和又回归到脸上。他不再看我,微微低下头,将两个空酒杯斟满,然后拿起其中一杯兀自喝了。
“陈默,认识你这个朋友算值了。我干杯,你随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