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几日,商眠过得水深火热。
江远以“准备考试”为由每天在图书馆熬到深夜,商眠压根儿不相信,认为这是他对自己无声的抗议,因为那是个带病高考发挥失常还拿了博陵市总分前十名、大学逃课还拿奖学金的学霸。
江远在图书馆自习,自然没回家给她做饭,更巧的是,单位食堂的大厨张大妈家里的老母亲生病,告了假回老家,单位食堂也不开伙了。
衣食住行,商眠向来得过且过,随遇而安,但南厦分局地理位置奇葩,周围餐饮选择少得可怜。在煮泡面险些将厨房烧毁后,商眠果断放弃,连吃了几天麻辣烫,加上任务失败,几日没睡好,嘴边起了好几个火燎泡,本就不大好的脾气更加糟糕。
除了队长金戈,大家见到她都绕道走,就连神经与电线杆一般粗的何小空,和她说话都小心翼翼,就怕触碰到她的逆鳞。
再见郁云初那天,商眠的情绪已经达到临界点——江远的叛逆期迟到太多年,直到19岁才姗姗来迟,抗议已经长达一周。她的胃都在求饶,妥协给他打电话,江远竟然不为所动,甚至更得寸进尺,在实验室熬了个通宵,连家都没回。
所以那天商眠踏进办公室,几乎所有人都闻到了呛人的火药味。她刚在办公桌坐下,刚登进内部系统网站,金戈便推门而入。
金戈是南厦分局刑警队队长,名字霸气外露,人却长得圆润,不到40岁就“地中海”,挺着将近“临盆”的啤酒肚:“商眠,上次西林小区的案子你还在跟进?”
商眠点点头:“我觉得没有那么简单。”她怀疑嫌疑人曾被家暴,如果能够证实,案件或许会有不一样的进展。
金戈所说的是半月前深夜发生在西林小区的刑事案件,南厦分局接到报案赶到居民区的时候,现场已是一片混乱:报案人杨程躺在血泊里,腹部有刀伤,嫌疑人是报案人妻子刘媛媛,头部因受到撞击而昏迷。
据报案人杨程所言,因妻子怀疑他出轨两人产生口角,刘媛媛在暴怒中用水果刀捅了他一刀。他在反抗和自卫的时候,推了刘媛媛一把,导致对方头部撞到桌子而昏迷。
杨程今年30岁,是银行客户经理,与刘媛媛结婚后一直住在西林小区,两人结婚四年未有子女。据邻居所言,两人挺恩爱,平时也极少听到争吵,刘媛媛是家庭主妇,每日除了买菜做饭就在家,偶尔会去去美容院,和邻居关系不好也不坏,平时也没什么朋友,极少参加社交活动。她不是脾气暴躁的人,但在事发前几日,刘媛媛似乎情绪不大稳定,还因踢了流浪猫而与保安产生争执。
这案子本没悬念,以杨程的伤情,刘媛媛已经构成故意伤害罪。虽然杨程一直说不起诉,但这是公诉案件,他无权决定是否追究加害人的刑事责任。
问题就出在了刘媛媛身上,刘媛媛因头部受到重创,入院后一直昏迷,何时醒来医生也不敢断言。且除了后脑的伤外,刘媛媛身上还有多处旧伤痕,多在手脚上。但水果刀上的确只有刘媛媛一人指纹,经技术科与法医部检验,力道与角度也不可能是杨程自己所为。
对于刘媛媛身上的伤痕,杨程先是矢口不言,最后才尴尬承认:“夫妻间难免有些小情趣……”当时录口供的是陈肃,从病房出来时他脸红得像番茄。
杨程还在住院又表示不追究,刘媛媛也昏迷不醒,这案子其实也没什么好调查的,但商眠始终觉得不对劲,只是去调查了几次都没有线索。
刘媛媛是农村出身,朋友许多都是服务员与打工妹,结婚后基本没和从前的朋友联系,与父母见面也不多,过年也没有回家,倒是给父母的生活费每个月都准时到账。
案件一直都没有进展,直到昨日,她才调查到,三个月前刘媛媛曾秘密去过整形医院。但对此,无论邻居还是家人、好友都表示不知情,只知道她挺长时间没出现,说是去旅行了。
刘媛媛外形姣好,本人与先前照片几乎无差异,比对下来也没有整形痕迹。技术科同事鉴定后说,刘媛媛鼻梁曾受伤,做过修复手术。
金戈见她又犯轴,头疼欲裂:“工作归工作,你给我收一收你那不要命的劲儿,我答应了江……”
在他话音落下之前,商眠已经化成一阵风从背后刮过,吹乱他的发:“队长你最近越发婆婆妈妈了,未婚老男人真可怕!”
金戈觉得自己找不到女朋友又秃顶也不是没有原因,天天和这群不服管教媚上欺下的家伙待在一起,原本就不多的头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日益稀少。
他看着商眠的背影,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就算过了这么久,那个名字还是他们之间的禁忌。
从局里出来,商眠开了她爸退休时给她的小POLO。
刑警队用车本来就紧张,工龄最老的桑塔纳报废后,整个队里就只剩下一辆金杯,也不知道被副队长开去哪里了。商眠直接将自己的POLO私车公用,车里一股腐臭味,天气热,空调坏了商眠还没去修,只能窗户大敞,热气毫不客气地扑面而来。
所以,商眠抵达云开整形美容医院的时候,已出了一身的汗。
比起那些动辄广告铺天盖地、广告语为人熟知的整形医院,云开整形美容医院显得颇为低调,后现代主义建筑配上极简的“云开”二字,很难让人将其与整形医院联系起来。但这却是博陵口碑最好的私立整形医院,饶是商眠从未关注医美和整形,也听说过它的名气。
这些年整形虽有失败案例,但人们对美的追求和向往仍旧没有停止,整形与医美的项目也越来越多样和完整。
这几年博陵医美整形层出不穷,云开医院却在短时间内声名鹊起,并在行业内占领一席之地,是因为它与一般整形医院不同,重点并非美容,而是修复。
修复整形主要是对整形失败与先天性畸形和后天性毁容的修复,比普通整形难度更大,风险更高。一般整形医院更愿意接整形手术,唯独云开医院独树一帜,靠着修复整形在博陵树立了良好的口碑。
在众多整形医院中,刘媛媛选择了云开,让商眠愈发肯定自己的猜测。
商眠就这样穿着一身半旧的牛仔裤和T恤,不修边幅、风尘仆仆地撞入云开医院,入目所及都是衣着光鲜、香气撩人、脸上裹着纱布的移动木乃伊。医院冷气十足,商眠一身热汗都被吹成了鸡皮疙瘩。
前台是两个长得差不多的姑娘,锥子脸,高鼻梁,连双眼皮的褶皱都一模一样。她们见商眠突兀闯入,不动声色地对视了一眼,敷衍的表情还没摆出来,商眠的证件已经摆在眼前。
“你好,我是南厦分局刑警队商眠。三个月前,2月27日,是不是有个叫刘媛媛的女性来云开医院做了鼻部修复手术?”
在整形医院上班也算是见多识广,但商眠将近一米七的身高,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气势十足,前台姑娘漂亮的大眼睛里填满了茫然和无措,我见犹怜。
商眠十分庆幸今天是自己来,没让陈肃来,否则以他那见到姑娘就脸红的毛病估计到天黑都不能完成任务。
问了半天,两人支支吾吾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查到刘媛媛的记录,却没权限查看病历,商眠只好让她们请出负责人。
冷气汩汩地往外冒,商眠几乎被吹成冰棍,医院负责人才姗姗来迟。
商眠吹了大半天空调,听着这规律的、慢吞吞的脚步声怨气值终于飙升到最高点,她杀气腾腾地抬起头时,对方刚站定的双脚又猛地后退了一大步。
商眠一愣,目光顺着那双修长笔直的腿往上移,笔挺的黑西裤,一尘不染的白大褂里是衬衫与领带。站在面前的人衣冠楚楚、仪表堂堂,俊秀的脸上带着与气质极其相符的寡淡——如果他的眉头不是皱着的话。
商眠还未开口,眼前的人鼻翼微动,毫不掩饰自己的嫌弃,再次迅速地后退了一步,与她保持着不礼貌的距离。
没错,就是他。
“商眠。”他的声音清冽,短短两个字在他口中十分耐人寻味。
她那身鱼腥早八百年就已洗净,车里的臭气也散得七七八八,他那避之唯恐不及的模样是怎么回事?
商眠像是一颗被点了引线的哑炮,吱吱地冒着火花,却半晌没炸开。
郁云初。商眠在内心“哦”了一声,真是冤家路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