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十三,是太后的生辰。
京都皇宫汇英殿外,瓢泼雨势稍微弱了一些。殿门大开,雨水毫无顾忌的闯了进来,两旁侧立的宫女要不停的擦拭着青石上的落雨,以免雨水积聚,发丝和衣衫都被打湿了。可殿门不能关,否则,这汇英殿就更加沉闷了。
殿中,舞姬衣着红裙,翩翩起舞,技艺卓绝乐曲高妙,这已经是第三波了。殿上的寿星,皇太后却没有丝毫兴趣欣赏。她斜靠在椅座上,掸掸锦袖,以这轻微的震动之力,轻震右手下的膝盖。因这湿寒之气,太后腰腿犯了疾痛。
太子紧邻皇后而坐,挺直脊背不敢有丝毫懈怠。一旁的战瑶,目光呆滞,此时此刻,心无杂念一心逃离此地。这汇英殿,竟比那东宫还让人倍感煎熬,这是她始料未及的。
落座的皇子和公主们,也早已腻烦,只是不敢声张。
只有正对着太子的滨王宇文怀吉是自在的,他是太子的大哥,早早被封了王,也不急于去封地,还在京都呆着。他的封地在墨东,那是个富庶的地方。此次,太后寿宴,后宫之中只有皇后和他生母静妃参宴,这荣宠,不言而喻。所以,不论殿中在跳什么舞,跳多长时间,他都是愉悦的。
滨王妃是丞相之女,端庄贤淑,静坐一旁,你无法从她的表情里得知,她此刻心境如何。
滨王妃身侧,坐着的是怀安公主,名为宇文怀月,刚满十六岁。她是众公主中最传奇的一位,生母是一位皇帝都已经记不清楚模样的妃嫔,还在怀月五岁的时候病逝了。按理说,她应该很快就会成为一位被冷落忽视的,只剩尊贵公主身份的人,却在无意间,入了皇后的眼。
懵懂无知的怀月,因在宫中迷了路,误入了皇后的凤梧殿,与皇后撞个满怀。还没等皇后恼怒,怀月倒先恼了,斥责皇后一个大人了,不知道看路。皇后也不知哪根筋不对,或者,她本就是个奇怪的人,向皇帝讨了怀月做女儿,然后又置之不理,任她自由生长。
此时的宇文怀月自觉无趣,将手指没入茶水中,不停的画圈圈。
太后是个仁慈宽厚之人,天公不作美,搭好的戏台用不上,好戏没的赏,她也不动怒,如果不是腰痛难忍,她也不会提出先行休息,晚宴再来,而扫大家的兴。
太后还是先行离开了,最开心的当属静妃了。这由皇后操办的寿宴,寿星都不在了,可以说,办得相当失败了。在她看来,此时皇后应该颜面扫地了。
皇后却全然不放在心上,就像全然不在意自己的儿子那样,全然不在意别人的眼光。她因为宗族利益嫁给了皇帝,却从不为宗族出力,以致于娘家势微。昔日豪门权贵,现如今整个京都都没有几个人会记得。
皇帝爱谁宠谁,她也毫不计较,早该去封地的滨王迟迟不动身,她也从来不多想。可就是这么一个,娘家无势,无意争宠的女人,在后宫的地位,其实是无人可以撼动的,只是静妃从来不知。
这汇英殿内,上演的一切,战瑶都看不明白,也没想去看。太后都离了席,她总算可以已小解的借口,暂离此地。
殿外的雨还在下,为了能多透口气,战瑶轻巧的提着衣裙掂着脚走在宫女后面,直到一处回廊转角,成功“走丢了”。这才找了一个房檐角落,坐下欣赏雨景。
要知道在胥北,雨可金贵了,哪里见过如此痛快的银河倒泻。战瑶刚想伸手去触碰落雨,有声音传来,她就赶紧藏了起来。
“今日寿宴一定结束的早,我们可以早些休息了。”一宫女言道。
“真羡慕你啊琳姐姐,在静妃娘娘身边当差。眼看着,皇后这边的势头就不行了。”另一宫女言道。
“这话你可别瞎说。”她虽是这么说,语气中却透着些许骄傲。
“哪里是瞎说啊。这寿宴是皇后操办的,太后很是不满呢。你看太子妃,再看看滨王妃,一个是北境蛮女,一个是丞相千金,差得天高地远呢。这皇帝许的婚事,他心向着谁,不一眼就看穿了?这今后,静妃荣宠不断,得了好处,琳姐姐可莫要忘了我啊。”
“那是一定的。”
两人说笑间走远了,这也就是在御中京都皇宫之内,哪怕换到东宫,战瑶听到这番话,能立即跳出来,把那势利宫女一脚踹飞。说太子品行不端、弱如扶病,哪怕骂他乌龟大王八,战瑶都不会有丁点不悦,因为她也骂过。可是,敢说她是北境蛮女,和别人比有天地之隔,她的一腔怒火,喷涌而出。
不让你们见识一下,真以为战家的人好欺负呢!
战瑶脚下生风,眼中燃火,遇到在汇英殿外焦急寻她的欢儿,只一句:“回去,取我的双刀来!”
那态势将欢儿也惊到了,不敢多问,就匆匆离了宫。
回到汇英殿坐下,宇文怀都正想数落她两句没规矩。没想到战瑶正怒视着自己,那眼神如恶虎视敌,看的宇文怀都不禁为之一颤,瑟瑟的将头转开了。
战瑶又以此势,望向了正对面的滨王妃。四目相对,清婉的滨王妃对这不知从何而来的恶意一头雾水,只能尴尬一笑,再将眼神回避。
太阳西垂,汇英殿也暗了下来,宫人们即刻点起了十四盏人形宫灯,大殿立刻光亮如昼。太后归了位,由她老人家亲自宣布开宴。
第一道,黄金粥由宫人们恭敬奉上。
黄金粥,也就是小米粥,寓意大燕稻谷丰收,国泰民安。
欢儿也在此时赶了回来,将双刀奉上。
本该是礼乐起奏,战瑶却大胆拦下,手持双刀作揖行礼道:“皇祖母今日寿辰,孙媳想献上北境双刀之技,为祖母贺寿,还望应允。”
皇太后当即眼神一亮,欣喜不已,允了。
只见战瑶当众,将外袍脱下一丢,腰封束起,精神奕奕。
“她能有什么好技艺,丢人现眼罢了。”宇文怀都低声嘟囔着。
双刀刀尖相碰瞬间迅疾分开,战瑶左手挽花,右手回旋,腰枝顺力旋了一圈,双腿微曲,长刀问天。
“我们阿桃,四岁习武。”欢儿在一旁应声道。
“呵,花拳绣腿。”宇文怀都接道。
战瑶已从殿中跳起,下落的一瞬右刀已出,势如破风,一斩殿中萎靡之气。双刀接连在她的胸前身后游走,宛若蛟龙缠身,邪祟之气不得近身。
观客已目不转睛,连连道好。
“七岁练刀。”欢儿道。
“呵,雕虫小技。”宇文怀都道。
依照欢儿的吩咐,此时,舞刀的战瑶身外架起一圈燃光的红烛,共六十五支,每支间隔一臂之宽。
战瑶站定,深吸一口气,自眼前这个靠近滨王位的红烛开始,她弯腰旋身,双刀接连旋起,刀锋不伤烛身一分,将烛芯燃着之处斩离。第一支红烛灭了,滨王目瞪口呆。
第二支,第三支,战瑶身手不停,远处的乐师也来相凑,奏起万马奔腾之曲。踏踏踏踏,其势若万马千军亲临,佑我大好河山。
和着乐点,战瑶兴奋异常,手中双刀游走更加迅猛流畅。
“十岁可舞双刀!”就着太子眼前的烛光消逝,欢儿言道。
宇文怀都此时已然被震撼,但很快便整理了情绪,怎能轻易言妖女之好?
“呵,故弄玄虚。”他轻蔑言道。
六十五支红烛全灭,战瑶目光凛然,刀身一斜,自前至后,退了二十步,六十五支红烛被拦腰截断。
“台上英雄姓字名谁?”欢儿喝道,她们自小就喜欢这样玩。
“吾乃胥北武王之女,战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