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瑞知道顾盼盼是真火。
但又是那种发不出来的火,不能名正言顺发的火。
这火里充满了强烈的嫌恨。
然后顾盼盼骂开了:“你真是个小王八蛋,你是个危险人物,太危险了,你有什么必要存在呢?”
殷瑞刚想回应,顾盼盼就叫他滚,滚下去。
但当殷瑞推开车门下车,顾盼盼又从车窗里叫住他。
顾盼盼也跳下车,极力平息了一下情绪,走近殷瑞问道:“你说了那么多,是对是错我不评。但还剩下一个问题,你猜是什么问题?”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就是王德宝为什么要杀倪风对吧?”
顾盼盼惊道:“你怎么知道倪某叫倪风?”
殷瑞提醒:“难道你忘了,当时在审问吕先生时,他脱口说了倪风两字,我想这是他下意识吐出来的,毫无防备,而你也好像充耳不闻,没有提问,有意淡化过去算了,但我却记住了。”
顾盼盼无奈地点点头,“好吧,真的没法瞒过你,确实吕某提到了倪某的名字,你是过耳不忘吧。那么你倒说说看,王德宝杀倪风的动机,你知道的吗?”
“具体情况我肯定不清楚,我不是仙人。但我推测,可能跟家仇有关。”
“什么样的家仇?”
“杀妻之仇吧。”
顾盼盼更愕然:
“你怎么知道这一点?就算瞎猜也没猜得这么准吧。”
殷瑞赶紧解释:
“你不要又认为我是知情者,是跟倪风一伙的,我之所以猜到是家仇,并且是杀妻之仇,是因为我住进来的第一夜,我从外面回来,听到王老板在喃喃自语,当时他在厨房一边洗锅一边絮叨着,我听得他在说,不是不报,时候不到,时候一到,报应就到,珊英哪,老公不会忘记杀你的仇人在哪里……”
“当时你听了有没有直接问问?”
“怎么能问呢,我一听就知道这是王老板以为店堂里没人,客人都去歇了,才不由自主发几声念叨,我赶紧就轻手轻脚走上楼梯,不想让他知道,我听到了他的自语。”
“你没有问,仅凭听到这几句,就断定王老板有杀妻之恨?”
“具体情况当然不明了,但结合案子,应该可以得出这个结论,他叫着珊英,又自称老公,那就说明珊英是他婆娘,他没有忘记杀了婆娘的仇人在哪里,说明他知道那个仇人身处何地,既然敢说时候一到报应就到,那说明时候到了,他可能要行动了。”
顾盼盼愣了愣,有点无奈地说:
“听起来头头是道,我居然不知如何反驳,你把听到的,看到的,想到的,都联系起来了,就这样作出的终极结论?”
“因为我不是职业侦探,没有资格像你一样审人,没有资格去对任何人进行明面上的调查,只能依靠一些听闻的东西,看到的某些小细节,来作推测。”
顾盼盼不服也得服,只好点点头:
“好吧,我得承认,你的推理基本是对的,悦进客栈的这个事件,是个案子,倪风死了,是被杀死的,杀人者就是王德宝,具体杀人细节,你也说了,基本是对的,现在,可以给你讲讲,王德宝和倪风之间,究竟结了怎样的仇。”
没想到顾盼盼居然把案底给揭开了。
根据顾盼盼的讲述,王德宝的老婆叫冯珊英。
冯珊英的父母开了一家育婴堂,主要收养那些失去父母的孤儿,或者是生下来就被遗弃的弃婴,还有是父母生了后养不起的幼儿。
而倪风就是在育婴堂里长大的。
冯珊英父母相当开通,对那些抚养大的孩子,由他们自己选择生活道路,可以留下来帮着抚养婴儿,也可以去寻找感兴趣的工作,反正没有任何约束。
倪风长大后离开育婴堂,从此再没回来跟养父母见面。
后来育婴堂因战火被毁,冯珊英的父母也不幸死去,冯珊英嫁给了王德宝,过上另一种生活。
王德宝的父亲原是个珍宝商,家境一度十分优裕,也是因为战乱而倒闭。王德宝被迫下河打渔,从一个衣食无忧的富少变成一个靠打渔为生的渔民。
两个人可以说同病相怜,感情很好,并生下一个女儿。
有一天王德宝在湖上打渔时网起一个铁盒子,撬开一看里面装有一个宝物,是一尊玉石雕成的佛像。
王德宝作为珍宝商的儿子也懂一点鉴宝方面的知识,他敢肯定这尊财神像要是出售,至少可以得个三千大洋。
足以让他们清苦的生活得以大大改善。
但王德宝夫妇一向信佛,他们不舍得出售佛像,将佛像供起来,每天王德宝要下湖打渔前就祭拜一下,请求佛祖赐予他一天的好收获。
正是这个佛像给他家招来大祸。
不久一天,有个人经过此地,此人自述是一位秀才,前去省城参与会考的,路过这里眼看天要黑了,他又走不动路了,但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连个宿营之处也找不到,请求王德宝夫妇容许他借宿一夜。
王德宝夫妇是热心肠的人,留下此人借宿。
饭后闲聊,太巧了,此人居然就是在冯珊英父母育婴堂长大的倪风。
只不过当初在婴育堂时,他并不叫这名,婴育堂所有孩子都随冯姓,现在他早已改姓换名,因身穿秀才服,举止优雅,又因为好几年不见,冯珊英一开始也没认出来。
倪风得知女主人是冯珊英,立刻跪下磕头,认了姐姐,王德宝自然被认作姐夫了。
虽然家里挺苦的,王德宝夫妇还是尽力款待这位兄弟。
他们家本有三间茅草屋,原本是不许外人进入内室的,但因为是兄弟就不避嫌了,冯珊英出于好意,想让兄弟拜一拜那尊佛像,求佛祖保佑他此次赶考定能金榜题名。
正是这个好心举动,坏了大事。
倪风一看到佛像,内心就霎时突起一个邪恶的欲求。
如果佛像是他的该多好,他身上缺少盘缠,到省城还要住一段时间才迎考,生活费不够,还得在省城想办法找钱,现成的财富不就在眼前吗?
人一旦起贪愿,就会就海啸浪潮一样滚滚涌来,不可阻挡。
而王德宝和妻子,哪里能窥出这位兄弟内心的暗流呢。
这天王德宝照常去打渔,还对倪风说兄弟多住几天,我打了渔卖了钱,沽钱与你畅饮,把酒言欢。
等王德宝打了渔,在小鱼市上出售,沽了酒兴冲冲回家,家里已经是血光满地了。
妻子冯珊英倒在门里,两只手上死死攥着半条腰带。她的头被砸破,已经魂归西天。
王德宝赶紧去内屋查看,他的宝贝女儿也被杀死在地上,那尊佛像已经不见了。
他喊了一声倪风,是你干的吗?就昏了过去……
顾盼盼一直用平淡的调子讲着。
说到这里停止,吸了一下鼻子。
殷瑞以为她是伤感要掉眼泪,从侧面打量她,没看到顾盼盼流泪,脸上没什么表情,就像在讲着一个天方奇谈一样。
但殷瑞不得不承认,顾盼盼长得确实美,那侧面有很大的魅力。
这个女子在他心目中更神秘。
“然后呢,王德宝来到了省城,开了一家客栈?正好遇上倪风来住店,他觉得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时机,正所谓不是不报,时候未到,现在是时候到了,该给倪风报应了吧?”
殷瑞问。
顾盼盼点点头。
“没错,这个推理合情合理,正是如此。”
“但如果真是如此,这里应该有个疑问。”殷瑞说。
顾盼问是什么疑问?
“既然倪风早就认得王德宝,他来悦进客栈时,难道第一面相互没认出来?王德宝被倪风杀妻夺宝,他对倪风恨之入骨,怎么见面没什么反应,还能接下这个仇人住店?而倪风认出王德宝,怎么敢安安稳稳住下,没有拔腿就跑?”
顾盼盼忽然发出一阵奇怪的冷笑。
“你笑什么?”殷瑞问。
顾盼盼撇撇小嘴,“明知故问吧,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却还提什么问题,装傻呀。”
其实殷瑞确实是懂的,无非一种可能,王德宝,不是当初倪风见到的王德宝。
王德宝一定改了容,现在开客栈的王德宝,容貌跟打渔时的王德宝不是一回事了。
倪风来住店时,王德宝认出了他,而倪风并没有认出王德宝。
否则就没有后来的案子,王德宝哪来的机会作案。
殷瑞又说道:“我还有一个问题,不知道该不该提。”
“你怎么有那么多问题呢,这个案子,说到这里应该可以了,你还想挖到多深?告诉你,不可以了,你已经把你该做的做了,不该做的就别做了,该想的也想了,不该想的,还是少想想吧。”
殷瑞知道,顾盼盼把话说透了,那就不要问了。
然后,顾盼盼问他,以后的日子,你有什么打算?
殷瑞心想你还提我以后的日子?你不是咬定我杀了人吗,听你这么说的意思,是不计较我杀不杀人了?
本来就是冤枉我,现在该彻底摒弃你那坏心肠,让我回归正常生活了吧。
不过总感觉没那么简单。
殷瑞要捡最要紧的说,他认为,既然悦进客栈发生了一个案子,不管巡捕署怎样对待,怎样处理,反正对他来说,似乎不适合再住了。
“那你去住哪里?”顾盼盼问。
“男人嘛,可以四海为家。”
“别卖风情了,你去睡大街吗?”
“未尝不可,但不用睡大街,城市周边,有桥,桥下可以遮雨,郊外还有破庙也可以暂为栖身。”
“你本来不是想去跟那个姓筱的女生住一起吗?你还想去吗?”
殷瑞心想你管得真宽,问得太多了吧。不过他还是摇摇头,说不去了,一方面是有人在刁难,另一方面,他也不能给筱丹带去麻烦。
顾盼盼哦了一声,似乎意味深长。
但她也不再多言,放殷瑞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