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百里香嗅

李钰回骂一句,咳出一口鲜血,红着脸挣扎着从徐慕白身上爬起。

待勉强坐好,才慢慢拔出左胸前那根三寸袖箭,带出一块干干硬硬的兔肉,却正是临走时少带了一些腌制的野味,而将老丈风干的兔肉多揣了些,这样带着也比较轻松。

没想到,这居然救了他的小命。

“草,你他娘的今早出门踩狗屎了?”徐慕白见此,不屑地骂道。

李钰不回他,又伸手拔出右胸上的那根三尺羽箭,顿时一股鲜血飚涌,这倒是实打实射在了肉上,入肉一寸,还没有危及要害。

看着这根熟悉的金箭,李钰笑道:“这金弓卢飞雪的确他娘的厉害,就是太他妈自负了一点。”

徐慕白此时也忍痛拔出了左胸上的那根金箭,也许是他皮糙肉厚,这箭入肉还不到一寸。

他转了转手上金箭,呸了一口,笑道:“与其说是他自负,不如说是咱两演技好,哈哈哈……”

李钰顿感心有戚戚焉,就凭这灵光一闪,放在以前,拿个什么奥斯卡影帝妥妥的。

“咳咳,咳咳咳……”

正当二人庆幸能够活命时,身后传来一阵虚弱的咳嗽声。

李钰和徐慕白瞬间反应过来,尼玛,我们是来救人的。

虽然受伤不轻,但两人动作都十分迅速,几步来到火堆前,将老丈从绳上放了下来。

老丈浑身被鞭挞得鲜血淋漓,又被一阵烟熏火燎,此时已虚弱至极。

躺在李钰怀里,悠悠醒转,睁开疲倦的双眼,看到胸前血流不止的二人,颤声道:“你们?咳咳咳……”

咳嗽剧烈,让他再也说不下去。

李钰见他如此痛苦,轻轻抚摸他干瘦的背脊,闻声道:“你先别说话,我们这就带你离开这里。”

老丈连连挥手,想要说些什么,但猛烈的咳嗽让他说不出一句连贯的话来。

李钰也不管他怎么挣扎,弯腰将他背在背上,慢慢又向那处山道走去。

徐慕白拾起地上的金箭,捡选了两把还未缺口的弯刀,跟在李钰身后沉默不语。

二人胸前皆中了一箭,虽是没有伤及要害,但鲜血流满了胸襟,更何况李钰和那卢飞雪一场大战,还受了那一支袖箭攻击,虽没有伤及皮肉,但巨大的反震之力还是让他胸口隐隐作痛。

终于,在攀爬一处高高翘起的石块时,脚下一个不小心,身子一滑,连着那老丈一起向山下滚去。

幸亏缀在身后的徐慕白眼疾手快,一把将二人捞起,这才没有让他们顺着山道一路滚到底。

李钰艰难地爬起,又要去将老丈背起,那老丈却拽着一颗小树死活不起,只拼命地咳嗽。

待缓了一会儿,老丈突然就不咳了,然后转头看着半蹲在身前的二人,艰难道:“小老儿我,我,应该是活不成了,你们,你们不要,不要管我啦。”

李钰还待上前,徐慕白却伸手止住了他,扶着老丈肩膀,说道:“老丈,您有什么话,尽管吩咐。”

老丈眼角显出满意的微笑,然后道:“能够在将死之际,和二位,和二位公子相处这几日,老儿我,我知足了。”

徐慕白闻言,不敢直视他的面容,埋头挤出眼中泪水,再抬头道:“老丈不必如此说,我二人得您救助,没想到却为你带来了杀身之祸,实在……”

还待再说,老丈枯瘦的手掌抚摸着徐慕白的一张黑脸,接过话头道:“都是那,那恶贼,小老儿我,我,当初,哎……”

叹了一口气,老丈缓了缓,转而道:“临死之际,我,我实在有些,有些事情未了,死不瞑目啊,死不瞑目啊!”

说着,仰头靠在小树上,眼睛微闭,老泪纵横。

李钰见此,双膝一跪,泣道:“老丈,有什么事情您尽管吩咐,我们二人就算豁出这条性命,也一定为你办到。”

老丈闻言,轻轻摇了摇头,然后睁眼,说道:“不用麻烦两位公子了。咳咳咳,天在做,人在看,恶人终会伏诛。”

缓了一缓,他颤抖着探出双手,在自己腰上那根已看不出本色的粗大裤腰带上掏摸。

许久,摸出一根三寸长拇指粗的竹筒,缓缓塞在李钰手上,极度疲惫地道:“若二位公子,二位公子见到我家孩儿,请,请将此物交给他们。可,可好?”

语声微弱,几不可闻。

李钰紧紧将那根竹筒攥在手心,然后郑重地点点头,沉声道:“老丈放心,小子一定办到!”

那老丈闻言,终于缓缓闭上眼睛,抚摸着徐慕白的枯手也无力地垂了下去。

李钰和徐慕白跪在他的面前,再不言语,一时间静得可怕。

许久,李钰和徐慕白同时对着这老丈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头头点地,发出闷响。

待磕完三个响头,李钰率先豁然站起,眼睛直直盯向山脚远处。

似有感应,山脚下某一处隐秘的所在,一个摇着羽扇的俊秀公子也远远地望着李钰所在的地方,正是严庄。

他望了望远方,然后转身看着靠在一棵古木下的卢飞雪,摇头笑道:“呵呵,你对自己未免狠了点吧?”

卢飞雪肩头缠着厚厚的绷脸,一脸狠色,冷笑道:“男人,就要狠一点,不管对谁,包括自己。我不对自己这么狠,那两个家伙未必会放心大胆地带我们去找想要的东西。哼哼,我金弓卢飞雪,何曾失过手?”

严庄点头,赞道:“舍身成仁,杀身取义。金弓卢飞雪不愧为大唐第一箭,难怪唐皇老儿和当今陛下对你如此器重。有你我联手,那两样东西还不是唾手可得。”

卢飞雪闻言,脸露不屑,也不接话,转头对旁边两个幸存下来的胡兵道:“把百里香嗅带上来。”

那两个胡兵神色惨淡,显然还没有从之前一战中缓过神来,闻言一愣,半天才磨磨蹭蹭地向后面走去。

卢飞雪见着那两个受惊不小的胡兵,眼角中闪过一丝怒色,旋即冷静下来,自言自语道:“奴才就是奴才,永远都是这幅德性。”

声音虽小,严庄却已听见,只淡淡一笑,摇着羽扇转过身来,继续望向远方。

不一会儿,背后一阵窸窸窣窣,错乱的脚步声传来。

卢飞雪侧头看去,便见身旁一个毛色发亮的黑猫。

不!不是黑猫,是黑豹!

黑豹高及人要,除了四只脚掌有一团白猫,通体深黑。

一双蓝色眼睛似索命的幽灵。

卢飞雪伸手抚摸了一下黑豹的小脑袋,脸上尽是宠溺的笑容。

那黑豹被卢飞雪一阵抚摸,温顺地将脑袋凑近他怀里撒着娇。

严庄远远地看着一人一豹,脸上虽然带笑,但明显不太自然,手中虽然摇着羽扇,但后背已经被汗水湿透。

抚摸了一会儿黑豹,卢飞雪伸手从金色箭壶中抽出一根羽箭,用箭头在手中一划,一股鲜血顺着箭头流动。

看着那一股鲜血染满箭头,卢飞雪将这根羽箭凑近黑豹鼻前,抚摸着低语道:“石中生仙子,遇血百里香!闻闻,好好闻闻。”

那黑豹果然十分听话,凑鼻在那箭头处抽动着使劲嗅着,过了好一会儿才满足抬起头,一双幽蓝眼睛死死盯着远方,那里正是李钰二人离去的方向。

卢飞雪停止了抚摸,手掌重重地拍在了黑豹屁股上,吼道:“去吧!”

那黑豹得了命令,四肢一蹬,“嗖”一声如一道黑色闪电,眨眼便消失在了众人视线之中。

严庄见黑豹消失不见,神色才慢慢变得自然,连忙摇了几下羽扇,语气轻松地道:“用金色生石花遇血生香,来对这二人进行追踪,卢将军,你真的让我好生佩服啊!”

卢飞雪慢慢将手中金箭放回箭壶,才望着他道:“不然,你以为我富可敌国,舍得用这么昂贵的羽箭?”

严庄尴尬一笑,连连点头道:“如此一来,我们便只需要一点点耐心了,若这两样东西能够被我们寻获,别说一个久攻不下的长安,就算是整个大唐天下也唾手可得……”

卢飞雪见严庄说得郑重,不由撇撇嘴,不屑地道:“一个残花败柳,一块破烂石头,就抵得上半个大唐?”

严庄羽扇一摇,仰首沉声道:“一个关乎气运,一个关乎正统。算了,以你的秉性,就算我说了你也未必会信会懂。呵呵……”

说罢,严庄又转头望向黑豹追踪而去的远方,而卢飞雪嘴角一翘,也不再言语。

而正在低头沉默赶路的李钰二人,哪里知道此时身后已经有一个黑色的影子慢慢靠近。

满身污泥的李钰手中反复摸索着那根竹筒,脸上悲色未散,而徐慕白也一般无二。

李钰心中彷徨,其实来这世间,几日内经历此般种种,让他不知如何是从,更不知道自己应该去往何处。

山路崎岖,边走边想,两人顺着山道翻山过岗,竟是一路西去。

行了大半日后,山道渐宽,慢慢地接上了一条宽阔主道。

少了卢飞雪的追踪,徐慕白便也没那么紧张兮兮,踏步走上了大道。

李钰也没想好什么去处,于是跟在徐慕白屁股后面,慢腾腾地走着。

初时在山间小道上走着,二人并未觉得有什么异常。但一上了大道,入眼尽是被烧灼的痕迹,地上处处是别丢弃的破衣烂衫,还有那些破铜烂铁、锅碗瓢盆,隔得一段距离便是一地狼藉。那些房屋,那些树木,都像是被烈火烤焦了一般。

李钰和徐慕白看着眼前场景,心中除了震惊,却也别无感情。都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谁会不知道这场早已爆发的战争。

二人无心欣赏周遭的一切,只垂头丧气地向前走着。无论是心神还是身体,二人此时都十分疲惫。

待到日落时分,终于在道路一处宽阔处看见了一间酒家。

酒家简陋,破布幡子挂在屋檐随风飘荡,如果风势猛一点,说不定就会将那幡子撕裂。

二人远远见着这酒家,不禁对望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激动和喜悦,这一路走来,没想到还能看到一处完整的房屋。

三两步急急来到店前的棚子里,找着一张空桌便瘫软在长凳上。

或许是因为战乱,棚子里只零零星星有些客人,有的在喝着廉价黄酒,有的吃着热气腾腾的面条。

待二人坐在桌上,众人都停止了动作,愣愣盯着他们打量起来,虽然没有指指点点,但给你一个眼神,便已经说明了所有问题。

徐慕白见着这些奇怪的目光,把那黑腿踏在板凳上,右手狠狠拍了一下桌子,震得上面的竹筒连通里面的筷子也抖了三抖。

“店家!小儿!都死哪去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