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筒里公式化的语气透露着无机质的冰冷,有些失真:“不好意思江姐这个本子已经让小叶演了,老板说…”
“说什么?”江芥温顺的靠在窗台边,说话也轻轻柔柔,像是生怕吵到了什么。
光从玻璃缝隙中涌进来,在她身上打出朦胧的影子。
“说以后…”那边顿了一下,才迟疑道:“以后没有他的允许,不要再给您接新戏了,还有…”
“还有什么?”江芥皱眉,她最讨厌跟商界的人交流,连个秘书都将欲说还羞表演的淋漓尽致。
“少年的夏天您也不用去了,林薇小姐接替了您的位子。”
“知道了。”
挂上电话,江芥疲惫的揉了揉眉心。
少年的夏天就是萧望参加的那档音乐节目,林薇则是环宇最新捧的小花。
真是一点儿余地都不留。
她也能想到这个结果,宝贝儿子回来以后,哪还用得着她这个大小姐出去抛头露脸,只需要天天在家里侍候“弟弟”就可以了。
毕竟这么多年,萧长风嘴上说的怕她劳累,她做饭扫地一样不落也没见他制止,还给她请了好几个家政老师。
家政老师,她囫囵念了几遍这四个字,真觉得可笑,要是原主还在,估计被这两父子pua到死都不稀奇。
墙上的挂钟响起叮铃的钢琴声,别墅门被打开。
萧望和几个年轻男女站在门外,汗水淋漓,个个一米八往上,衬托的她格外娇小。
江芥小跑两步过去,讨巧的笑了笑:“我还以为今天等不到你了。”
“怎么会,为了庆祝我们演出成功,姐姐替我们做个饭吧?”
萧望说的颇温柔,就像是专门为她回家一样,但江芥知道,对方这个年纪身家,女人对他的重要性比不上篮球场上的一个暴扣,不过是让所谓的朋友们看笑话罢了。
果不其然,听见萧望的话,其余几人都露出心照不宣的笑容。
俗话说,物以类聚,能跟少爷玩的都是非富即贵,一个个心比天高,除了吃喝玩乐估计什么都没心思。
朋友家的保姆养女,这个噱头,比什么都吸引人。
一个寸头男孩看她唯唯诺诺不悦道:“望哥,不是说你这姐姐野的不行,怎么像个菟丝花?真没意思!”
直接将她物化成玩具了,江芥心中冷笑,面上越发无辜。
“小望,你朋友什么意思啊?”
萧望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目光停留在她垂下去的脑袋上。
随后托起她的下巴,凑到耳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如果我记得没错,这个人设是用来哄我爸的吧,莫不是记混了。”
作为姐弟,这个距离太近了。
江芥将他的心思一览无余,稍微偏了偏头,鼻尖蹭上萧望的耳朵,轻声说:“我是你爸,千变万化。”
“……”
萧望嫌弃的撤开身子,仿佛对这种粗俗的语言忍受无能。
江芥柔柔的笑,心想装什么呢,一口一个他妈的再卸掉别人腿的时候可不是这个眼神。
“怎么了望哥?”其他人听不清他们说了什么,只能询问。
萧望饶有趣味的盯着她,半晌后笑了,意味深长的说:“你们不知道,她有意思的很。”
江芥领着人来到餐桌前,桌子上的菜尚有余温,萧望看了一眼,微微蹙了眉,挑眉道:“还挺有眼色,就是我们不想吃辣,能把这几个重口味的菜换掉吗?”
江芥算到了他会回来为难,所以提前准备好了饭菜,还是他最喜欢的口味。
结果这人现在说口味重了,真是信他个鬼。
“可是——”江芥望了望桌子上的菜,又看了看萧望。
在对方不容反驳的锐利目光中败下阵来,半为难的答了声好。
萧望这才仿佛看见她的虚弱,在发白的嘴唇上面停留一瞬,沉声道:“脸色怎么这么不好?”
“生理期。”江芥半垂着眼:“没关系的,我立马重做。”
“我记得没错的话,这个月你的生理期已经来了第二次了。”如果可以看见0981的表情,江芥知道它肯定在翻白眼。
“他记得住个屁,小女友的生理期都不用放进备忘录,更何况我这个予取予求的听话姐姐,他又不是我亲弟。”自然是在心里说的,在萧望的视角,她就是在看着窗外发呆。
0981故意飘到萧望的面前挡住了他的半张脸,这让江芥看不见对方的表情,不好接戏,这书还是虚拟的打不到,0981颇为欠揍:“说的理直气壮,现在做的不就是让他对你产生兴趣吗?”
江芥拒绝:“那可不一样,我引起他的兴趣是为了更好的改造他,败家子变成商业巨鳄指日可待。”
“人家本来就不是败家子。”
回过神,萧望正托腮看着她。
江芥退开,进厨房前回房间补了下口红,镜子里的自己终于有了点气色。
这时正值初春,太阳恰到好处的从窗台上的缝隙中穿进来,树影斑驳,江芥逆光而立,整个人被圈在淡淡的光晕中,为她镀上了一层暖黄色的光,一缕发丝从脖领上垂下来,像釉白瓷器上的精致点缀。
站在厨房外的萧望呼吸一滞,好像重新认识了面前的女人一遍。
江芥回头还给吓了一跳,痞气的少年走近两步:“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人,还装吗老女人?”
“什么叫装啊,我那叫本色出演。”
江芥冷哼一声,放下手中的粉饼,转过头直视萧望的眼睛,沉声说:“不是想要面子吗,我给的足不足,还需要什么要求你意思说,毕竟姐姐是影后。”
“身体也可以吗?”萧望面色平静,像是在聊今天的天气好不好。
江芥扬了扬手中的镜子,里面映出姣好的半张脸,她笑了一下,无所谓道:“你还是你的朋友?”
萧望没想到她真的接话,愣了一下,随后嘲讽道:“我倒是没想到你连自己弟弟都下得去手。”
“是你先问的,还有,你不是我弟。”
江芥顺着旋转座椅的弧度转过来:“如果我猜得没错,外面那些人都是来看我笑话的吧,最好再被一个小少爷看上,把我虐身虐心,你就可以不费吹灰之力解决掉一个竞争对手?”
萧望这时候却笑了:“我说过了,萧长风那点家产,我看不上。”
江芥适时的露出疑惑,随后指甲点点桌面:“看不上正好,咱们就井水不犯河水。”
“我偏不。”萧望恶劣道:“你多好玩啊。”
“哦对了。”江芥没有接话,反而说:“提醒你一句,要么叫名字要么叫姐姐,如果再有老女人这种称呼——”
萧望挑眉:“怎么?”
江芥扬了扬眉毛,嘴气随意:“不然我就像你对待苏里南洲那些孩子一样,将你送到精神病院。”
自己沉痛的往事被人赤淋揭开,萧望瞬间就红了眼眶,额头青筋暴起,恶狠狠的扼住她的脖子:“你怎么知道!”
他在意的根本不是精神病院或者那些孩子,而是想起了少年的自己,与那些恶魔伴随着的,是他一生挥之不去的阴影。
她竟然将那些杂碎称为孩子!
他清楚的记得脚心掌心的烟疤,记得厕所马桶的污浊,记得那些杂碎唾液的腥臭。
他们就像一群疯子,在脆弱的外种族孩子身上疯狂的找自己的存在感。
哪怕最后报复回去,想起来还是会干呕。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江芥本来是想这么说的,可窒息中看见萧望失控的眼神,突然心被没来由的揪了一下。
萧望的瞳色转深,手上的力量也越来越大。
眼前女人的样子逐渐变得模糊,和一些金发小孩重叠,然后又变成自己,最后汇聚成荧幕上的明艳女人。
“你为什么不逃跑?”萧望猛的松开手,女人没有涕泗横流也没有控诉,只是捂着脖子直勾勾的看着他,像是穿过皮囊,看到了十年前的自己,那个狼狈又泥泞的灵魂。
江芥咳了两声,从地上爬起来,语气平静,挣扎过后的气喘被她藏的很好。
“很早就知道了,从我十六岁开始。”
那个时候萧望八岁。
萧望没有动,片刻后嘲道:“也是,争家产的第一步总要把对手调查彻底。”
江芥没有反驳,她知道萧望的心结在哪里,连自己非亲非故的姐姐都知道自己的遭遇,自己的亲生父亲当时竟然不闻不问,多让人心凉啊。
江芥的嗓子还没有恢复,带着点沙哑,她轻声说:“那个时候,我刚知道我的身世,我被管的很严,十六岁拿到第一步手机,一直在构想想象中弟弟的样子,只是没想到,看到的第一个新闻,就是你将欺辱了你几年的同学送进了少年监狱。”
打亲情牌,她擅长的很。
“确实,多容易,连网上都能查到。”萧望冷笑了一声,眯起眼睛:“是不是觉得我很可怕,以后最好不要——”
江芥在狠话出口之前抢先说道:“我觉得这是他们应得的。”
这下轮到萧望愣了,他看了一眼自己微微颤抖的手,冷声道:“你在为萧长风开脱吗?你以为这样说他的罪恶就少一点吗?”
“如果是我,我不光会将他们送进监狱,也不会放过他们得监护人,完全想不到什么样的家庭能教出那种人。”
江芥忽略了他掩藏不住的真实情绪,搭上了他的肩胛骨,温声道:“疼吗?”
那里,有一道已经愈合的冗长伤口。
空气中有什么被悄然改变,微尘在光影的衬托下摇晃出白色的弧线,一片枯黄的叶子飘进来,被琉璃色的灯光遮住了。
两人都没有开口,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像静止。
直到萧望从面前挪开步子,笑了一下,笑意却未达眼底:“江小姐,你果然很会演戏。”
“某种意义上,我们是相同的人。”
江芥留下这一句,就自顾自的走到了厨房。
当然最后也没有重新做饭。
几个少爷小姐喝的酩酊大醉,东倒西歪的睡在地毯上,有个漂亮女孩的视线从头到尾没离开过萧望。
趁萧望去卫生间的功夫,江芥坐到女孩旁边,轻声问:“你喜欢萧望?”
女孩警惕的盯着她,声音瓮瓮还带着酒气:“听说你不是他亲姐姐啊,我劝你别对他有什么想法,因为他是我的!”
“这么自信?”江芥理解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的道理,也想知道在这些消息相处的同伴口中萧望是什么样的人,于是诱哄道:“你喜欢他什么?”
女孩露出甜蜜的笑容,借着酒意,囫囵的说:“长的帅家世好,没有架子,温柔,乐于助人,上回我的小猫走丢了,还是他给我找的呢…唱歌很好听,对兄弟也很好,我再也没见过比他更好的人了。”
这可能就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吧,在江芥眼中,除了最开始的六个字,没有一个字跟她认识的萧望沾边。
“蠢货。”不知道什么时候,萧望来到了旁边,对着女孩嗤了一句。
江芥眉头一跳,装醉也来不及了,只能神态自若的笑了笑。
那姑娘眼里含着眼泪,跑了。
“这么想打探我的一切?姐姐,你是不是喜欢我?”
萧望的脸色薄红,有些微醉了。
她见了萧望两次,两次都在喝酒,声色犬马四个字来形容他最不为过,可他眼神深处却告诉她,丝毫不沾边。
他不过是个不伦不类的叛逆败家子。
江芥微笑:“只是听她讲为什么喜欢你,挺有意思。”
萧望冷声道:“女人不过是工具而已,无一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