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扉和发小走近时,柿子树下,本来说说嚷嚷的人群突然都噤声了。
有种“牧童骑黄牛,歌声振林樾。意欲捕鸣蝉,忽然闭口立。”的通感。
人群忽然不吭声了,大家面面相觑一会儿,最后都不约而同地望向路扉。
这样让路扉感觉很不好。
一般村里人背后议论别人,而那人突然出现,往往就是这样的场面。这个路扉心里明的跟镜子似的。
“怎么都不说了?继续呀,”路扉有些心里不舒服就直接表现出来。
难怪他母亲总是说他没涵养,那就是容易喜形于色,没有任何的城府。
“没说你啥呀,”尹二嫂满脸堆笑,“都在说晒粮食和缴粮的事情呢。”
“是呀,”大家都一面看向尹二嫂,又一面看向路扉,“我们没有说你啥呀!”
路扉不能也没有权力去强迫这些人把手放在《道德经》上发誓,看看了众人,叹了口气,看了看发小,就准备和发小离去。
“你的脸咋肿咧?”“二分钱”皮笑肉不笑,不怀好意地道,“不会是晚上在一些地方乱逛当撞到墙上了吧?”
路扉听出来,“二分钱”语带讥讽,但他因为要管她叫婶子,不好意思直接回嘴。只好讪笑了一下,没有说话。
“你不是看见地上有个‘二分钱’,拾去咧,结果让驴给尥蹶子,踢上了吧?”牛铃的长马脸笑得通红,其他人都跟着大笑。
“牙痛,牙痛,”路扉用手轻抚着自己的脸颊,“小时候白糖吃多咧,一嘴烂牙,老
毛病咧……”
“‘二分钱’,听见了么?娃是牙疼!一天天心黑的呀,就想着让娃们家去撞墙,你看你这婶当的太离谱咧,哈哈哈。”牛铃继续奚落“二分钱”。
这次“二分钱”没有笑的那么厉害,她站起身用手中纳的鞋底子就往牛铃头上招呼。牛铃赶忙跳起来,闪远了。
“你个碎怂,苶坏苶坏的,”“二分钱”指着牛铃道,“逮住把你怂碎嘴给撕咧去!”
“哎呀,燥咧?‘二分钱’也是钱么,还不让人家拾起来了吗?”牛铃流里流气地唱起来,“我在马路边捡到二分钱,把她交到警察叔叔手里面,叔叔一看,是个女混蛋,直接送到了联防办……”
牛铃手舞足蹈,又唱又扭,犹如戏台上的那些鼻子上有豆腐块儿的“丑角子”一般滑稽;虽然完全跑调,但仍然逗得大家哈哈大笑。
“二分钱”瞪大了牛眼,手中的鞋底子,直接画作飞镖,照着牛铃的面门飞了过去。谁知牛铃把头一偏,直接用手接住了那个带麻线的鞋底,随即顺手给扔到了柿子树上。
那些带着麻线在柿子树上,往下跌了两三下,最后竟然挂在了一个枝杈上,随风摆动。
路扉本来已经转身,再次打算和发小沉着这个时机离开。
“路扉,你这会儿咋能走呢?”
老茧他大“精脚片”又品了一口酽茶,哈饰歹笑道,“你‘二分钱’婶子刚才都夸你上树上得厉害呢,你这会儿不给‘二分钱’老婶露一手,那简直对不住你‘二分钱’婶子对你那么样的另眼相看么,哈哈哈。”
路扉听不出来,老茧他大“精脚片”到底是“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以平常对他“精脚片”的印象来判断,似乎话中有话。这个人平素,就是这个样子,说话从来都是说一半,留一半,让人琢磨。
“就是么,你‘二分钱’婶,那么关心你的,担心你晚上走路把脸撞咧,叫你婶花上‘二分钱’给你买个手电嘛,”“老黄牛”看着“二分钱”有些尴尬的脸色道,“赶紧上树,快点儿给你‘二分钱’婶把鞋底子取下来,纳地得是好得很么?还这样招摇的给人看,看啥呢?”
“就是么,给她取下来,上复她个‘二分钱’个怂人,”牛生全半蹲在地上,靠近尹二嫂,“尹二嫂,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呀?”
“哈哈哈,”尹二嫂讪笑道,“你个烂牛嘴,吃了多少蒜呀,再看看你那大黄牙,把人能醺倒!”
“咋咧?你又不和我亲嘴,你管这些子干啥!”马生全一脸的猥琐,“啥时候想我咧,提前给我通知下,我好好买个牙膏,刷个牙,哈哈哈。”
“你就上去,给你二婶子取一下嘛,给你二婶脸上贴些金么,让你二婶以后嘴上积些德么!”乐婶用眼睛斜着她的妯娌
“二分钱”。
这一对先后们往往是针尖对麦芒,相互看着不顺眼。
上复是一个俚语一般当回报、告诉或者申诉的意思,在当地却引申为回怼的意思。
马生全刚才提到路扉上树给“二分钱”把鞋底子取下来,就是上复她“二分钱”。据此一句,路扉已经完全知晓这些人刚才就是在谈论自己,而且挑头的肯定就是“二分钱”。
谁人背后无人说,那个背后不说人?路扉转念一想,上树就上树,那有何难?
“婶,你要不要把那个取下来?”路扉对“二分钱”笑道,“碎碎个事么!”
“路扉就是仁义,那你就给婶取一下么,”“二分钱”尬笑道,“婶也都是操心娃们的么,嫑听这些子‘二百五’挑是非咧!”
“就是么,都是些‘鸡骨头,烂马颡’,一天到处嚼舌头,挑事情,”尹二嫂指着牛铃和牛生全,“都是你这一窝窝子么!”
路扉三下两下就爬上了那颗枝干旁逸斜出的柿子树。那个鞋底子架在一根树榾的稍端,他沿着那根树榾往前走,正好走到尹二嫂的上空。
尹二嫂坐在下面仰头向上看。路扉继续在那根树榾的稍端漫步。
树下的人只看见路扉的脚在移动,看不清路扉上半身是如何动作的。路扉摇动那根树榾,鞋底子在同频震动,就是不往下掉。
看来那根麻线正好夹在一个枝杈中间,绕的还请结实的。
“抓紧!”树下的人群有人叫道。
“小心点儿,”发小喊道,“不行就算咧!”
树榾稍端摇晃的厉害,间或听见细小的柿子枝杈“咔吧”断裂的脆响。
马上就要够上了,路扉下意识地往下面看。结果他看见了一片雪白。
路扉心中一阵子狂跳,脚下一滑。
他感觉自己要下坠,下意识地乡上窜跃。
这一下的力道很大,当他抓住那根挂着鞋底子的树榾时,树梢猛烈下沉,随即上扬;那个鞋底子被刷地甩了出去,掉在土地上,“嘭”的一声,腾起了一股尘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