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晚饭时,路扉父亲路达有从水泥厂干活回来了。
路扉躲在厦房里不敢闪面儿。
一会儿,发小来了,“咱叔叫你呢,”发小看着路扉道,“看着颜色不太对火,你小心点儿,不行,就先跑到我爷那边去,避过这阵子,等气消咧,就没事儿咧。”
“是我妈让你来的吧?”路扉看了一眼发小道,“我总归是没有干啥坏事情。这次我敢力争,不像以前确实是失事脱节的,挏了一堆烂子,害怕面对我爸;这次我没有啥可怕的。”
“我看你还是当心点儿,”发小挤眉弄眼道,“黑封了脸,不要没等你张嘴说话,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打!”
这样的经历,路扉有过好几次。
记得还是刚上小学一年级那会儿,路扉当时根本不知道什么是做作业,也不知道自己的美术作业到底是谁给画的。
当时的美术作业似乎是要画一把伞,路扉的作业本上那是一把红色的小伞,棕褐色的手柄。美术老师给了一个大大的“甲”字,并同时告知了他父亲。
“把你的美术作业拿出来,”他父亲的脸上看不出一丝笑意,“你有蜡笔吗?”父亲问道。
“没,”小小的路扉道,“借敬元的。”
“来,你给我重新画一个雨伞。”他父亲瞪大了眼睛,“画不出来,你可试火着!”
路扉画出的那把伞,肥肥胖胖地活像一颗口蘑。
“这是你画的吗?”父亲把路扉的作业本扔在地上,反手就是一个巴掌抡路扉的脸颊上。
“你这肯定是敬元给你画的!”父亲的唾沫星子直接飞到路扉脸上。
敬元是一年级的老生,留级的。
第二次大概是上小学二年级时。一天,父亲忽然心血来潮给了路扉一支英雄钢笔。路扉也挺喜欢,也担心丢掉,就时时刻刻都带在身上。那天,大概是体育课玩的太开心了,路扉把这一辙给忘了,只是在游戏当中听见了“咔吧”一声,也没有在意。
当天晚上,父亲突然问及那支笔,路扉这时才发现,那支笔已经成了两截,支离破碎地躺在口袋里。
“你就是个败家子,那可是铱金尖的钢笔……”父亲暴怒,抬手又是一记耳光。
第三次大概是三四年级的样子,那是冬天的一个晚上,大家在村子西头村办小学的操场上追逐打闹。
这次又是敬元,他在后面拼命地撵着路扉,路扉就在前面飞速地跑。他俩个从教室山墙上的那鹅黄的路灯光里,跑进了黑暗里。
路扉猛然看见前面不到一尺的地方仿佛蹲了一个人,想收脚已经来不及了。路扉索性纵身一跃,从那堆蹲坐着的黑影上面跨了过去。
“路扉,我看见你了,”一个小小的女生哭着道,“我在这里藏着,你给我跷了一个尿梢,我要告我爸,让去和你家大人说理去!”
“跷尿梢”,在当地有受胯
下之辱的意思,被普遍地认为是一种“奇耻大辱”,深入人心,妇孺皆知。
“我是不小心,”路扉试图辩解,“都是敬元在后面追我。”
“路扉是故意要给你‘跷尿梢’呢,”
敬元终于追上来了,他呵呵笑道,“这不是老米家的米小泉嘛,叫你爸米老九去找路扉他爸,这娃栽拐地很!”
路扉当晚回去的很晚,惧怕米老九去家里告状。
直到最后所有玩伴都回家了,那个教室外山墙上的路灯也熄灭了。
北风吹起,雪花纷纷扬扬地飘落时,路扉才慢吞吞地回家。
走在厦房,路扉就听见了堂屋里,一堆大人的说话声。米老九音线奇特,路扉一下就捕捉到了,阴郁低沉而沙哑,仿佛还有严重的鼻炎。
路扉本想躲在厦房,但他刚才打开街门的声音堂屋里的人肯定是听见了。
他父亲闪身到了堂屋门口,“路扉,过来!”父亲低吼道。
路扉磨磨蹭蹭地走到了堂屋前。
米老九看见路扉就站了起来。
“你能行地很么?给小泉‘跷尿梢’呢哦?”米老九眼皮涨红,仿佛刚才喝过酒,“你这是欺负人呢,知道不?”
“不,不是,”路扉企图分辨。
“站好!”父亲吼道,“我和你米九叔这关系好的跟啥一样,你为啥要欺负人家小泉呢?”
“我不是,”路扉又企图争辩,“当时……”
“闭嘴!”父亲一脚踢在路扉的屁股上,“这儿没有你说话的份儿!”
其实大概还有几次,年代稍微有些久远,路扉不太能记起来了。
路扉一面想着过往的种种,一面走到了堂屋门前。
“吃饭了吗?”他父亲还算随和地问,虽然脸色很不好看。
“没,没吃。”路扉老老实实回答。
“来,坐下吃饭。”父亲招呼道。
路扉唯唯诺诺地坐下,母亲已经把他的碗筷摆在了那张老榆木的小桌子上。
“你知道,你爸这一天挣多少钱吗?”父亲就着青椒土豆丝,吃着母亲烙的锅盔,“一天干十个小时,五块钱,一个月不旷工,全勤才一百五十块钱,供你上学容易吗?”
路扉不吭声,低头吃饭,但似乎有些难以下咽。
“比前几年好多咧,那些年去省城建筑队干活,一天才三块钱,”父亲喝了一口稀饭道,“动不动一分钱还拿不到,工头就跑咧。”
路扉记起他小学五年级时父亲去省城的建筑队干活,他却发高烧住了一个星期的医院,父亲干了三个月挣的钱,刚好够他住院用。
“听你妈说,隔壁子那个女人说你在街道上打架呢?”父亲淡淡地道,“我是不相信!你可能有这样那样的毛病,但绝对不会去和街道上的那些混混搞在一起的!”
路扉一口饭也没有吃进去,眼泪却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哪来那么多的尿水子?”父亲最不喜欢看见路扉流眼泪,每次都会做如此评价。
“你的脸是不是那些混混打的?说实话。”父亲看了一眼路扉,“还疼吗?”
“真的不是,”路扉抑制着哭泣,低声道,“这个是误会!”
“你长大了,我不会再打你了,”父亲看看路扉,又低下头道,“你要诚实,这是做人的原则。”
“这个是我同学他哥打的,就是上次去她们家的裘玉蓉她哥。”路扉看了一眼父亲低声道。“这全是真话,没有撒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