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下大雨,苏湘在回家的路上捡到了一只落水的小猫。
她这人心硬,不爱狗也不爱猫,可是,雨下得太大,短短几分钟就淹到了她的脚脖子,黄豆大小的雨点砸在伞面上,几乎要将整张伞面砸穿。苏湘一只手艰难地顶着伞面,一只手攥着伞柄,正在全心全意抵抗狂风骤雨的功夫,她在下水口看到了一只“耗子”。
该耗子骨架大,肉却不多,两只爪子仅仅攥着下水道的入水口,似乎是十分艰难。
不知道是巧合,或者是上帝指引、福至心灵,它对着苏湘的方向,细微地哀嚎了一声。
苏湘心中一动,像是心被什么狠狠攥了一下。
她将伞移近了些,细看之下,才发现这是一只小猫。
三花猫,大概是母的,小得可怜,眼睛微微张着,还没脱掉蓝膜。
苏湘的裤脚已经被大雨淋得湿透,她将小猫放进雨衣的内侧口袋,贴着自己的胸口,用人体的热气烘着,小猫立即安静下来,似乎是感受到了安全。
雨越下越大,水势蔓延到小腿,可公交车仍没有来。
苏湘咬了咬牙,对路过的出租车招了手。
好几辆出租车擦着她走过去——现在都是网约车了,谁还站在路边招手啊?
终于,一辆车停在她身边,车窗下降,从里面探出一只头来,“姑娘,去哪儿?”
“梅亭新村”
“太远了,二百成吗?”
“太贵了,就不能打表吗?”
“不行啊,姑娘,下大雨,我也是拿命赚钱。你快上车吧,这儿地势低,一会儿说不定淹到胸口呢!”
小猫在口袋里呜呜叫着,小小的头蹭着苏湘的胸口,似乎在找奶喝。
苏湘的心弦被拨了两下,一冲动,也就拉开了车门。
这小东西仿佛有妖法似的,她不过是多看了它一眼而已,现在为了她多花了二百块。
苏湘有点心疼。
司机师傅说得没错,雨果然越下越大,沿途遇到的兽医院也都陆续关门了。苏湘抱着小猫坐在副驾驶上,心想:对不住了,小东西,今天就看你的命吧。
小猫的鼻息热乎乎的,轻轻拂在苏湘的手上。
雨水如同倾泻一般倒在车前的挡风玻璃上,司机师傅打开了雨刷器,才能在水幕的间隙中看到一点路况。
路上行车大多放慢了行踪,也有那不要命的,变道擦着前车超过去。“哼”,司机师傅冷笑道,“这样开车迟早死在路上。”
他的车在“胆小鬼”的那一排缓缓前行,最终还是堵在了沿江路,探出头去往外看了两眼,司机道:“前方发生事故了,可能要等个十来分钟。”
“嗯,没关系”苏湘道“我不着急。”
车厢内沉寂下来,霎时间,只有车载电台的电流声,一个陌生的女人用粤语唱:难舍难分再抱紧些,茫茫人生好像荒野...
苏湘有些不适,将视线投向窗外。
人行道上的行人各凭本事,有的撑伞,也有的将包顶在头上,赶鬼似的飞奔到附近的地铁口。慌乱的人群中,唯有一个人坐在路边,任凭大雨将他淋个湿透。
苏湘从一首歌的开头看到结尾,他仍旧是坐在原地。
“哟,怎么了这是”司机往苏湘的方向看了一眼,“死啦?”
那人仿佛听到了司机的说话声,往苏湘的方向看了一眼,眼神空茫茫的,仿佛是还没反应过来。
“肯定喝了不少”司机笃定道,“一看就醉死了。”
苏湘想了想,隔着车窗将伞递给他。
他没接,抬起头,茫然地看着苏湘。
“没用”司机道,“他现在醉死了,什么感觉都没有,就跟个行尸走肉差不多,你别管了姑娘。前面车好像松动了,咱们快走吧。”
苏湘道:“他一个人在这儿行吗?”
“不行怎么办呐,你把他带回家去?”司机道,“姑娘,不是我说你,看你也不像本地的小姑娘,一个人在大城市混啊,要把心硬起来,日子才容易过。”
苏湘没说话,皱着眉看了几眼,便任由司机开走了出租车。
路上,司机还在絮絮叨叨地说,“看这个也看不过眼,看那个也看不过眼...你自己怎么办?...”
苏湘听得双耳流油,好不容易到了单元楼底下,她付了钱,用手捂着猫头冲进家里。
小东西从口袋里掏出来,还有微弱的气息,苏湘一边用暖风机轻轻地吹着,一边用打湿的毛巾擦拭。
一声啼哭似的猫叫后,它活了过来。
苏湘暂时不知道叫它什么,冰箱里还有羊奶粉,喂了一点后,她暂时给这只小猫取名叫生煎包。
小羊生煎嘛。
晚上苏湘将它安置在纸箱子里,就放在床边上,半夜起来上厕所,生煎包蜷缩在她的旧衣服上,身体微微起伏,她便放心睡下。
苏湘从未想过要养个什么活物,可是,几乎在对视的一瞬间,她决定养生煎包。
生煎包是她的小猫,她是生煎包的人类。
苏湘在奢侈品门店工作。
算不上是爱马仕那种一个包可以付首付的奢侈品,但也绝不算便宜了,常有附近的小白领,省吃俭用,把自己饿得发飘,只为了买个中看不中用的包。
三年来兢兢业业、努力工作,升了副组长,对她这种有案底又没什么学历的人来说,已经到头了。
副组长除了每个月比组员多拿五百工资之外,没有任何实权。
在大都市里,她的那点工资还是少得可怜。
服刑期间她也学过一些手艺,监狱里有大专的函授课程可以修,拿到毕业证就可以减刑,那时候狱警推荐她去学个需要技术的专业,出来找工作也方便些。
她选了服装设计,可惜出来以后没有公司敢用她。
尽管如此,苏湘还是将为数不多的工资匀出来,报了夜校,也是修服装设计专业。
她对自己没信心,背着那么沉的案底,她确信大概一辈子都直不起腰来,也不会有设计公司愿意录用。
她只是喜欢上课时候的感觉,那让她恍惚想起坐在高中教室的时候,一切都是如此的洁净安宁。犯罪、入狱、案底,之类沉重的字眼,与她无关。
她只是个扎着马尾辫坐在教室里的女同学,没什么钱,校服袖子都被磨得没了颜色。
这天下班,她却罕见地请了假。
苏湘带生煎包去看兽医。
生煎包已经捡回家好几天了,吃了好几天羊奶粉,苏湘看它吃饭排泄都没问题,只等积水排干净,选一个天晴的日子,带生煎包去做一次体检。
兽医说,小猫已经到了可以吃猫粮的年纪了,只是营养不良,看不太出来。
她做了驱虫和疫苗,小猫窝在她怀里略微挣扎了两下,便乖乖从命,医生都说没见过这么听话的小野猫。
尽管知道这都是哄着主人说的,苏湘还是心情大好,骑着自行车慢悠悠地走在沿江自行车道上。
路上有夜跑的人,带着耳机,专注在自己的世界里。
时候是夏末,秋老虎猛烈,白天依旧是三十多度的高温,夜里沿着江,晚风将水汽带上来,通体熨帖。
生煎包很安然的坐在车篓里,眯起眼睛。
走过几百遍的路,苏湘闭着眼也能走完。将要转弯的功夫,她却突然刹住了车,在一麻袋土豆面前,差一点就撞上了。
坐在车篮里的生煎包狠狠一震,不满地“喵”了一声。
苏湘将手伸进去摸了摸它的头。
路过那袋奇形怪状的土豆时,苏湘不免多看了两眼。
土豆中间是个毛剌剌的...厄..人头。
苏湘这才发现,这袋奇怪的大土豆是个人,还是个醉倒在路边的酒鬼,手里攥着酒瓶子,闷倒驴,五十二度。
醉鬼的手在微微晃动,大概还活着。
苏湘不是多管闲事的人,多看了他两眼,就骑上车走了。
走出去不到一百米,又噔噔蹬跑了回来,往醉鬼手里塞了瓶矿泉水。
“今天买盒饭免费送的,归你了。”
“别在这儿喝酒,一会儿城管过来赶人了。”
“听得见我说话吗?”
“...”
“算了”苏湘说,“注意安全”
很快便跳上自行车走了,一人一猫消失在夜色中。
后半夜,巡逻的警察果然到了这个路口。
小巡警拍了拍他的肩,“嗨嗨,别在这儿睡觉,这儿是马路,知道吗?”
醉鬼看了他一眼,没什么反应。
老巡警到底有些经验,仿佛是认出了他,对小巡警道:“把他扶到值班室吧。”
“不用了吧,给他家属打电话不就行了吗?”
“让你去你就去,快点。”
“师傅,这人谁啊?”
老巡警叹了口气,“嗳,一会儿再告诉你,现在,先给你师傅搭把手,来——”
两人一左一右架起了醉鬼,迎着路灯,小巡警才看清楚,这人似乎跟对光荣榜的上的“年度新星”有七八分的相似。
大约是他看错了吧。
年度新星怎么会醉倒在马路牙子上呢?
师徒二人一前一后将他扶到了值班室。
“师傅,他手里攥着的是什么呀?”
“酒瓶子,让人看着影响不好,你快扔了吧”
“他不肯松手。”
“你动作快点,趁他没反应过来把酒瓶换成把矿泉水塞他手心里就行。”
“...”
这一夜,苏湘和醉鬼都平安到了家。
接连几天,苏湘都路过了醉鬼,她也习惯性地将一瓶水扔到醉鬼身边。以至于该醉鬼醒过来,发现一连几天手里攥着的都是矿泉水瓶子,不由得匪夷所思:
这玩意有度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