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 恶魔

无尽深渊的尽头,在那棵贯穿了整个深渊,不知其长、不知其宽的魔树底部。

一座污秽、血腥却又恢弘、庄严的宫殿里。

那王座上,坐着一尊好像亘古以来就坐在这的魔神。

它身形巨大,一手撑在下巴上,一手按于王座。巨大的倒转长翼与王座之后,布满了诡异纹路的“墙”连为一体。

空旷的大殿上除了它,再也没有任何生灵。

在这里,时间似乎都已经停滞,只剩下永恒的孤寂。

它的眼睛缓缓睁开,看向了大殿,从这棵支撑着整个深渊的魔树下看出去,看到了上一层的深渊、又上一层的深渊、直到穿透深渊,它看得很远很远……

过了不知多久,它才缓缓开口。

“你还没有放弃吗?”

……

蛛后阿尼克拉心有余悸地看着路空手上的黑炎。

它刚刚躲过了路空轻描淡写地巴掌。

已经来不及去思考为什么在人间会出现这样可怕的东西,它只剩下了本能的想法——

逃。

这种想法已经很久很久、很久很久没有出现过了。

但当这个念头出现的时候,一些它以为早已经被遗忘的事情,再次出现在它的思维里。

深渊的蛛魔种族,诞生的历史不算很长。

与劣魔、炎魔、霜魔之类的上古魔种相比,只有两纪历史的蛛魔显得非常年轻。

它们本来也不算是深渊物种。

在阿尼克拉那被尘封的记忆里,她出生在一个名叫“贝斯迪亚”的地方。

她是“织网女神洛丝”的圣女。

在那个时候,她还是个人类。

是的,她想起来了,她曾经是个人类。

那一天,天空高悬血月,天上落下了滚烫炽热的熔岩之雨。

大陆的纺织中心——贝斯迪亚沦陷在那无穷无尽的火焰之中。

高贵的圣女与街头的乞丐一般无二——都在逃命。

坐在华丽的马车上,她偷偷地拉起窗帘。

她看见护卫着她的侍卫被几只恶魔拖上了天空,他的惨叫声依然在耳;

她看见路边的尸体上,围着一群小劣魔,血腥的味道萦绕于鼻;

她看见一只长着黑色肉翼的恶魔朝她们扑过来,下肢被扯断的痛苦永世难忘……

但她没有死,一位英勇的教团骑士把她救了下来。

他叫图拉真。

英勇的骑士保护着失去了神力的圣女,他们一直逃,一直逃,但身后的恶魔也一直在追。

在那段漫长而短暂的逃亡之旅中,纯洁神圣的圣女,第一次明白了爱的含义。

少女的情思并没有错付,英勇的骑士也交出了自己的真心。

他成为了圣女的守护骑士。

这感情如此珍贵与真挚,却发生在了不恰当的时间。

恶魔终于追上了他们。

守护圣女的骑士履行了自己的誓言,他击败了一只又一只的恶魔,但一只又一只的恶魔依然向他涌来。

他的剑终于钝了,断了。

他的盾牌早已经四分五裂,他那厚重的头盔也被撕裂。

金色的头发披散之间,是他年轻英俊,却精疲力竭的脸。

在骑士失去了剑的时候,圣女开始祈祷。

在骑士的左臂被撕裂的时候,祈祷依然没有回应。

在骑士被劣魔抬起来的时候,圣女已经看不清楚,她的眼泪已经模糊了视线。

鲜血如雨般洒落在洁白的裙上,她不顾一切地爬着,搂住了那只剩下头颅和半个肩膀的骑士。

恶魔撕扯着她,圣女又张开了口。

这一次,她在诅咒。

她献出了自己的一切,她诅咒她的信仰,她诅咒她的主神,她向深渊献祭她的信仰,她向深渊献祭她的主神。

魔神享受了她的献祭,欣赏着她的诅咒。

欣喜着她的堕/落。

在骑士空洞的眼睛里,圣女长出了蜘蛛的肢体。

回忆在阿尼克拉的思维里闪电般掠过。

它看着眼前的男人,还有那越来越近的黑炎。

“不!”

它消失在了原地。

路空敏锐地发现眼前的蛛后好像发生了一些变化。

她脸上的放荡神色少了一些,居然多了一丝圣洁。

堕入深渊的阿尼克拉,失去了所有的记忆。

她依照着本能,杀死了一只又一只恶魔,在它们的身躯里产卵,生育了无数的蛛魔。

一步一步地,它终于统治了一整层的深渊。

在原罪之海的边缘,它感受到了深渊的意志。

它成为了魔王。

再次逃过路空的黑炎,阿尼克拉的回忆终于停留在图拉真那空洞的眼神里。

它想起他留给她的最后一个字:

逃……

路空的攻击停下来了。

他有些莫名其妙,为什么它哭了?

恶魔也会哭吗?

……

大卫很想哭。

龙剑把他钉在了城墙般宽厚的树皮上。

阿撒兹勒的眼神冰冷中带上了几分嘲弄,还有赤果果的蔑视。

这扇形图一样的眼神,让大卫觉得自己就是只虫豸。

一如他在自己的命运面前。

谁不知道呢,老头子,或者应该这么叫:爸爸?

谁又不知道呢?玛丽阿姨,或者应该这么叫:妈妈?

生下来,却不敢相认,不敢相认,却又不舍离去。

大卫觉得这很可笑,也的确非常滑稽。

他羡慕每个拥有父母的孩子,也羡慕孤儿院里的每个没见过父母的孩子。

前者拥有幸福,后者拥有希望。

而他,只有克雷多。

只有克雷多和他一样,因为克雷多的父亲,是神父,他的母亲,是修女。

他也是不被父母相认的孩子。

所以他嫉妒克雷多成为神圣骑士,那是多么荣耀的身份。

他轻而易举的获得了大卫求之不得的关注,还有随之而来的,每一个人的关怀与重视。

于是他拥有了孤独。

大卫找到了自己的父亲,他看到了自己父亲眼里的挣扎。

他最终被收留了下来。

也终于了解到为什么他会被送走。

命运让他回到了原点,他也必须要接受自己的命运。

喝下了魔血以后,年轻的恶魔猎人,失去了挚友,他却认为自己换来了亲情。

但父亲关爱的眼神背后那挥之不去的哀伤,又是为什么呢?

他的眼前已经开始发黑。

思维也已经开始停止了。

“为什么呢?”他想到。

是因为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吗?

心脏被自己的剑刺穿,有点疼……但又没有真的很疼,可能是已经麻木了吧?

四肢已经感觉不到了。

一些乱七八糟的念头也开始浮起,他又想起了路空。

“啊,真是……对不起了……”

在视界最后变得漆黑的时候,他看到了远方的高空中,一道刺眼的亮光划破夜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