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家伙抱着把酸枝木的蟒皮三弦儿,大马金刀坐在花圃围栏上,叮叮咚咚开始弹奏起来。
以范强为首的常胜巷八大金刚顿时一脸懵。
怎么回事?三弦儿都搬出来了,没见过茬歌茬到评弹的。
“隆冬~~”
那货摘掉蛤蟆镜,摇头晃脑唱出两个字,两只水灵灵的大眼睛丢了个媚眼儿,吓得乔百合赶紧捂住心口。
这家伙的眼神太渗人了,水灵灵媚死人,下一步就要把你生吞活剥似的。
就听他拨了两记三弦儿接下去唱道:“寒露结成冰,月色迷朦~~欲断魂。一阵阵朔风透入骨,乌洞洞的大观园里冷清清……”
“不算不算,都是流行歌曲,哪有茬评弹的。”
八大金刚顿时闹将起来。
“孤陋寡闻,评弹不是歌吗?谁说茬歌不能茬评弹了?”
疤瘌眼的手下不甘示弱。
“诸位稍安勿躁,小生唱两句开篇吊吊嗓子而已。你们是想茬流行歌曲对吧?换吉他来!”
那家伙真会摆谱,把三弦靠在泡桐树上,头也不回,直接把手伸向后面。
离得最近的小青年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以为蛤蟆眼准备挠头皮,抱着吉他故意闪开。
被疤瘌眼两记毛栗子敲醒,赶紧将吉他塞到蛤蟆眼手里。
蛤蟆眼闭着眼睛摆了会谱,拨了几个花里胡哨的轮指颤音展开歌喉:“正当梨花开遍了天涯,河上飘着柔曼的轻纱;喀秋莎站在那竣峭的岸上,歌声好像明媚的春·光。喀秋莎站在那竣峭的岸上,歌声好像明媚的春·光。”
“切,这首歌有什么稀奇,我也会唱。”
乔百合不甘示弱,从强哥手里抢过吉他,顺着蛤蟆眼刚刚结束的歌词曼声唱道:“姑娘唱着美妙的歌曲,她在歌唱草原的雄鹰;她在歌唱心爱的人儿,她还藏着爱人的书信。”
“好耶好耶,什么歌都难不倒百合姐!”
六大金刚齐声喝彩,强哥眯缝着眼睛,跟着乔百合的节奏轻轻地打着拍子。
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其实乔百合一开口已经输了。无论从和弦切换,还是节奏唱腔,和人家比根本不是一个级别。
好在蛤蟆眼并未介意,大眼珠子滴溜溜转悠几下,冲着乔百合甩了个迷人的微笑。
紧接着指法一变,节奏舒缓妩媚起来。
就听他闭着眼睛忘情地唱道:“不知道为了什么,忧愁他围绕着我,我每天都在祈祷,快赶走爱的寂寞,那天起你对我说,永远的爱着我,千言和万语,随浮云掠过……”
所有人瞠目结舌,行人如潮水般围拢而来。大姑娘小姐姐感觉呼吸困难,她们掩住心口,小脸儿上飞起彤云。
这种歌从来没有听过,好像初春的柳枝,在人心深处轻轻拨弄,弄得人麻痒痒的,一抬头,思念的人儿飞走了……
“靡靡之音,这货肯定偷听敌台。”
周建军“啪”的合拢铁骨扇,举步就要过去制止。
八十年代初期,改革的春风吹遍祖国大地,可是这种歌曲还没有开始流行,所有人听得脸红舌燥,情情爱爱的实在承受不住。
乔百合顿时不知所措,她抱着吉他掩住心口,红扑扑的小脸蛋,好像喝了三两黄酒。
丁禹一个箭步蹿了出去,抢在周建军的前面赶到现场。乔百合正在愣神,冷不防怀里的吉他被人拿了过去。
耳边琴声淙淙,犹如行云流水;男人慵懒的嗓音,深情执着、不乏磁性。
“让我掉下眼泪的,不止昨夜的酒;让我依依不舍的,不止你的温柔。余路还要走多久,你攥着我的手。让我感到为难的,是挣扎的自由……”
浓浓人情味、慢悠悠的生活气息扑面而来。那歌词犹如长卷墨染,小桥流水,穿着蓝青花旗袍的娟秀女子,还有红红的油纸伞……
“这……是什么歌?”
蛤蟆镜好像丢了魂,抱着吉他小跑过来。
“呵呵,一首名不见经传的小曲儿罢了。”
“不可能,你到底是何方高人?”
“摆摊卖冰沙的,兄弟要不要来一杯?算我请你。”
不等蛤蟆眼回答,丁禹手一招,四胖抱着两杯赤豆冰沙跑过来。
接过冰沙,丁禹递给蛤蟆眼,另一杯给了乔百合。
乔百合扑朔着两只水灵灵的大眼睛,象膜拜神仙那样痴痴地望着丁禹。
就在蛤蟆眼和乔百合吃冰沙的同时,丁禹切换和弦,唱了几首上世纪九十年代末期的流行歌曲。
“兄弟,你肯定不是卖冰沙的。能不能告诉我,在何方高就,师承何人?”
蛤蟆眼一边吃着赤豆冰沙,一边冲着丁禹指指点点。
丁禹哈哈一笑,指着靠在泡桐树上的蟒皮三弦儿说:“兄台如果不介意的话,兄弟我可不可以班门弄斧试试音?”
“求之不得。”
蛤蟆眼做了个请的姿势,丁禹毫不客气,在疤瘌眼和他手下几十道目光的注视下,拨弄三弦唱了段蒋悦全的杜十娘弹词开篇。
“窈窕风·流杜十娘,自怜身落在平康……我今朝当了你郎君的面,把一件件,一桩桩……”
余音袅袅,最正宗的蒋氏唱腔。
“兄弟献丑,请兄台指正。”
唱完之后,丁禹两只手托着蟒皮三弦,恭恭敬敬递到蛤蟆眼面前。
蛤蟆眼惊为天人,嘴角冰沙滑落,浑然不觉。
他接过三弦,盯住丁禹足足看了五六秒钟,这才摇头叹息道:“想我冯梦珑自幼操琴,平生最崇拜者,蒋先生是也。奈何资质愚劣,登门八次,无缘相见。今日得闻兄弟仙音,平生无憾矣。”
说得丁禹牙都酸了,这都什么年代?还有人在现实生活中使用文言文。
周建军乐得合不拢嘴,摇着铁骨扇走过来,把蛤蟆眼拨到边上说:“哈哈哈哈,还嫌闹得不够大吗?待会雷子来了,把你们统统抓到警察局去。”
话音刚落,警笛声大起,两辆军绿色的警用吉普车出现在街头拐角。
“雷子来了,扯呼!”
疤瘌眼大手一挥,搂着他从别人手里抢来的女朋友撒腿就跑。
“站住!”
一直没有作声的范强冷不丁喊了一嗓子。
“怎么?”疤瘌眼回过头来,他瞪着范强看了一眼,一跺脚,把怀里的麻花辫姑娘推了过来。
“老七,交给你处理。”范强指了指麻花辫姑娘,随后冲着丁禹一拱手:“丁兄高义,以后有用得着范强的地方尽管开口。”
说完,他一挥手,带着常胜巷七大金刚钻进广场边上的小巷子。
接到群众举报,说光华电影院门口有人聚众闹事,传播见不得人的靡靡之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