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大老远,村委会门前的广场上人声鼎沸。
村民们三三两两聚拢在一起,说老村长霸气威武,风采不减当年。几句话就把考古队的人打发走了,逼得姓张的领导当众承诺,以后不会为了出土玉器的事情来本姓村调查。
杨同茂板着脸,村长架子端得十足。看那架势,他还没有从方才唇枪舌剑的状态中切换过来。
“呃,这个这个……”就见他托着烟杆子,冲着广场上的村民们指了一圈告诫说:“今天我可把话说满了,大家一定要给咱们大西本姓村争口气。外姓村拿不拿跟我们没关系,但凡本姓村的人,谁都别搅和进去。”
“村长放心,孰轻孰重我们心里清楚得很。姓张的不就是想驻扎到本姓村深入调查吗?去他姥姥个鬼!当年李秀成都没资格进来,难道考古队比长毛还狠?”
“话可不能这么说,此一时彼一时,还是防着点好。”
“防个屁,姓张的再敢怀疑我们,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别说没用的了,各大户头看紧自己的人,谁都不能给老村长丢脸。”
“咱们村老祖宗不是吴王夫差吗?凭什么自己的东西自己人不能捡?”
“臭小子,柳户头没跟你说?”
“说了,我就是不服气。”
“不服气你个大头鬼,零散玉器重要,还是咱大西村两千多年的风水重要?”
有个黑愣小子不服气,被他身边年长的村民骂了几句,耷拉着脑袋不吱声了。
这些议论被丁禹听得真真切切,很多事情,跟大龅牙和小豁嘴描述的大相庭径。
大龅牙说炸出玉器当天,附近好多村的村民争相捡宝,他和小豁嘴挤不进去。
然而从黑楞小子话里透出来的含义,明摆着是村长杨同茂严禁本姓村的人参与抢宝。
这里面藏着什么玄机?
杨同茂为什么要让大西村和被炸开的玉器撇清关系?
丁禹发现大龅牙悄悄推了小豁嘴一把,那种猎狗般的警觉在他脸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好在刚刚打了胜仗,村长杨同茂的心情格外愉悦,在他的说服下,村民们并没有为难俞天恩。
“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识一家人。既然是张祖婆婆后人的朋友,就是我们大西村的贵客。”
“圣母娘娘庙是大西村禁地,以后要去的话,过来跟老头子打个招呼。”
看样子,杨同茂虽然放过了俞天恩,但是对灵泉水有毒的事情并没有放在心上。
接连抽了两口旱烟,杨同茂托着烟杆子问俞天恩:“你是怎么发现灵泉圣眼的?那地方到处都是灌木,就是我们本姓村的人有时候都会迷路。”
“我也是迷迷糊糊走到那里的,一开始溯流而上,后来溪水隐入山体不知所踪,在一大片梨树林里找不到方向了。再后来摘了只梨子边吃边走,不知不觉听到流水声,然后就到了那里。”
“呃,这个这个……我说你怎么摸到那儿去了,原来是从北坡崖子上爬上去的。”
“确实爬过一座断崖,那片梨花林好难走。我在林子里睡了一觉,第二天早上循着鸟叫声翻越石崖,跟着一只野兔子回到溪流边上。”
说到这里,俞天恩话锋一转:“不过老村长,灵泉圣眼里的水确实含有大量放射性物质。能不能把我取回来的水样还给我?我要送去省城化验。”
“呃,这个这个……德才,去娘娘庙请两壶圣水。”
前天俞天恩带回来的葫芦,被愤怒的村民们踩裂了。杨同茂大手一挥,吩咐小豁嘴上山请水。
但凡大西村上了年纪的老人,说到娘娘庙前面的圣母灵泉水,都会用到这个“请”字。
只有二三十岁以下的年轻人才会口不择言,把大西村坚持了两千多年的传统视为陋习。
当天下午,大西村会场上大摆宴席,村长杨同茂带领村中长老给周建军接风洗尘。
喝到日暮西山,在周建军的再三请求下,杨同茂带着村中老小,把他们送到界桥之上。
“呃,这个这个……建军呐,虽然你不是五姓中人,但是张祖婆婆母亲是我们老杨家的女儿。”
“她夫妇对本姓村有大贡献,大西村建村两千多年,外姓人有资格常住本姓村的,只有两家。”
“既然回来了,以后常来往。你们家祖宅被李大有造了房子,只要你愿意,老哥哥替你重新选一处风水宝地。”
杨同茂搂着周建军的肩膀,赛过几十年没见面的老兄弟。
“是啊建军,李大有娶了镇上王寡·妇……”
小豁嘴喝得醉醺醺的,他习惯性地搓着巴掌,喷着唾沫星子凑了上来。
话没说完,被杨同茂一个大头皮抽得倒飞出去:“数典忘祖的兔崽子,建军是你叫的?”
“呵呵呵,我就是跟着村长爷爷随口一说。”
“小结生,活得不耐烦了?张祖婆婆的后人,连我都要喊他建军叔。”
又被大龅牙抽了回来,小豁嘴佝偻着腰,冲着周建军一个劲的鞠躬赔礼。
“你放心,是我这个当村长的老哥哥没有尽到责任。明天派人重竖墓碑,修整坟地,保管你下次来的时候耳目一新。”
“不了老村长,我在祖奶奶坟头上答应过她,过阵子我来替她修整。”
唠叨大半天,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三个人总算来到了枫泾镇。
“天色不早,赶回城里的路不好走,去我家尝尝我爱人的厨艺,明天早上再走。”
俞天恩家住在枫泾镇东边的天池村,此处层峦叠嶂,山脚下大大小小的水流星罗棋布。
夕阳余晖在远山近水上洒下金光,微风轻拂麦浪。
百鸟倦归林,惊起翠竹深处炊烟袅袅。
溯水而上,俞天恩的家就在竹林之中。
“天呐,俞医生你们家好有仙气。”
周建军不由得放慢车速,丁禹和俞天恩从后座上下来,一左一右推着摩托车慢慢地往前走。
“还行吧,比起我爱人的厨艺,这点仙气不足为道。”
“哦?俞大哥真有福气,嫂子肯定是位天仙般的大美人。”
“呵呵呵,还行吧,以前跟她一个学校的,她念中专,比我早毕业一年。”
竹林尽头,三间青瓦屋靠山面水,方才被鸟儿惊起的炊烟正是从厨房烟囱里飘出来的。
离着大老远,便闻到浓浓肉香味,还有铲刀在大铁锅里翻炒的声响。
“饿啊饿啊……”
婴儿啼哭声从厨房窗户里传了出来,随即听到女人安抚宝宝的声音:“哦哦哦……东来乖,想爸爸了是吧?这个粗心大意的爸爸,跑出去就是三五天。宝宝不要怪爸爸哟,他去采药回来给宝宝治病。宝宝有没有发现呀?这阵子我们是不是不咳嗽了呀?”
轻声细语,听得丁禹心头好一阵潮涌。周建军没有这方面的感触,不当爸爸的人体会不到这方面的情感。
俞天恩冲着二人挥挥手,他把药篓子放到墙角边,先从药篓子里提出两葫芦水,又在底下摸出个牵线小木人,朝着厨房方向喊了声:“东来想爸爸啦?小璐,我回来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