庙前街龙凤金店。
看见丁禹和周建军风风火火闯进来,所有营业员的目光齐刷刷落到二人身上。
“请问,上次卖项链的营业员小姑娘哪里去了?”
莫名其妙的问话,站柜台的营业员大姐不知道怎么回答。
解释老半天,那大姐总算明白过来。
她拿着蓝格子手绢擦了擦额头上的细毛汗说:“你们找苏娟的吧?她爷爷生病,这几天请假没来上班。”
“她家地址能不能告诉我?我们找她有急事。”
“地址呀……”
营业员大姐装作低头沉思的样子,丁禹趴在柜台上傻愣愣地等。
还是周建军灵活,一下子看出来人家心存疑惑。
他掏出鸿兴印刷厂的工作证,递给对方说:“大姐,我们是印刷厂的工人,不是坏人。”
“对对对,我们不是坏人。半个月前,我在苏娟手上买过金项链。”
“买项链?”营业员大姐皱着眉头,盯着周建军的工作证看了好一阵子。
丁禹赶紧解释,把买项链那天的情形详细描述一遍。
说到楚秀君拿不定主意,张志勇想把三条项链统统买下来的时候,营业员大姐拍着额头兴奋地叫了起来。
“原来是你呀,苏娟跟我说过。那位女同志挑花了眼,哎哟哟,多幸福的女人呐,丈夫对她真好。当时苏娟以为另一根项链卖不出去了呢,后来是不是被你买走的?”
“是啊,那天我跟我爱人结婚三周年。得亏那位女同志不是贪心鬼,要不然我爱人的项链没着落。”
说起那天的事情,营业员大姐乐得合不拢嘴。
她是这个柜台的柜长,苏娟一下子卖掉了三根最贵的金项链,经理把她们俩整整夸了半个月。
写了张纸条递给丁禹,连具体怎么走都说得万分详尽。
从龙凤金店出来,周建军拱了丁禹一把:“果然名不虚传啊,挺有女人缘,老少通吃。”
丁禹乐呵呵地催促他赶紧开车,并没有留意到周建军的眼神。
摩托车带着一股青烟,在龙凤金店门口调了个头,拐进东街对面的四亩寺巷。
苏娟家住在半片街三十七号,粉墙黛瓦,砖木结构的二层小楼。
进了石库门,沿着昏暗的走廊走过一座天井,门口坐着对老年夫妻。
老婆婆托着老大爷的右脚,正在给她老伴儿剪指甲。
那老头靠在藤圈椅里昏昏欲睡,脑袋上的白头发基本上掉得差不多了,露出粉红色的头顶。
老太婆也是满头银发,不过她发量惊人,用黑色发箍箍向脑后,看起来精神矍铄。
“好婆,请问苏娟家住在这里吗?”
丁禹托着纸条,指着上面的字问老婆婆。
“啥噶?你们寻娟娟作啥?”
老太婆有点轻度耳背,听到丁禹相问,先用夸张的表情问丁禹在说什么,随后又问丁禹找苏娟有什么事情。
丁禹和周建军说是苏娟的朋友,有点玉石方面的知识,来请教苏娟的爷爷。
听人提起苏娟的爷爷,老婆婆叹了口气,坐回到小板凳上继续给她老伴儿剪指甲。
“娟娟是个苦命囡囡哦。”
缩在藤圈椅里的老头子冷不丁说了一句。
丁禹以为他睡着了,实际上老头子只是在打盹。
“她怎么了?”
“看你这么关心,上去看看不就行了。”
周建军在后面拱了丁禹一脚,纸条上写得清清楚楚,半片街三十七号,最里间二层小楼。
“娟娟啊,楼下有人寻你!”
老头子扯着老痰嗓子吼了声,天井上方的窗户打开,苏娟从窗户里探出头来应了声:“稍微等一下,给阿爹换完尿布就下来。”
换尿布?
丁禹和周建军同时大惊。
老婆子叹了口气,从桌子底下抽了两把小椅子,示意周建军和丁禹过来坐。
趁着苏娟在楼上忙活的工夫,老婆婆把她们家的情况说给二人听。
“娟娟苦哦。打小没了爷娘,都是她阿爹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现在好了,轮到孙囡囡伺候老阿爹了。”
在吴都方言里面,阿爹就是爷爷或者外公的意思。
据老婆婆说,苏娟他爷爷好强了一辈子。老伴死得早,拉扯完儿子弄孙女,现在七十多了,还在相王弄雕玉。
干了一辈子玉雕,钱没挣到,反而把身体弄垮了。
“尘肺,老咳嗽。”
老头捂着喉咙,呼噜呼噜地补充说。
“还有脸说娟娟她阿爹?你还不及他呢。”
老婆子在她老伴儿的脚脖子上抽了一巴掌,瞥了他一眼埋怨道。
“我不及他?”
老头子瞪着发浑的眼珠子就要开吵,被他老婆一巴掌抽了回去。
“你能比得上娟娟阿爹?好歹人家一辈子勤勤恳恳,不像你,大·烟鬼。”
“你……”
“你什么你?我说错了吗?要不是年轻时候抽大·烟,能住到这么旧的老房子里吗?”
“哎哟哟,我的老寒腿。”
老婆婆伶牙俐齿,她老伴儿根本不是她的对手,加上嗓子里吊着老浓痰,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丁禹正想劝劝老俩口,听到里面楼梯间传来脚步声。过道里光线太暗,没看见苏娟的人,先听到她的声音。
“同志,是找我……咦?这不是上次买项链的同志吗?”
苏娟眼睛尖,一眼就认出来丁禹。
“是啊,刚和建军去金店找你,你同事给我们的地址。”
逐渐适应了昏暗的光线,丁禹站起来,对着走过来的姑娘说。
“阿爹病了,请几天假,在家里照顾他老人家。”
苏娟的眼眶陡然红了起来,丁禹刚想相问,老婆婆叹了口气说:“作孽哟,好人没好报。我和老头子爬不动楼梯,帮不上娟娟的忙。”
“顾家好婆,这还不算帮我呀?这几天的饭菜都是您烧好了,喊我下来拿。”
“炒几只菜算个屁……”
“你讲啥嘎?不想过日子拉倒!有本事你来烧,成天就知道吃,吃吃吃,吃了一辈子,还来嫌弃人。”
老俩口又吵起来了。
苏娟悄悄摆了摆手,随后招手示意,让丁禹和周建军跟她到楼上去。
“顾家阿婆刀子嘴豆腐心,跟顾家阿爹吵了一辈子,不是真相骂。”
苏娟一边走一边跟二人解释,走过两道狭窄的木楼梯,总算到了二楼。
一条走廊顶多两米长,靠近门边上有扇花玻璃窗户。
打开窗户,光线开始明亮起来。
吴都城都是这样的老房子,外面看上去破破烂烂,进到里间,木地板一尘不染。
客厅里靠窗的位置,放了张四方桌子,桌子上的茶盘里放着四只画着红鸳鸯的玻璃杯,玻璃杯上盖着薄薄的白纱布。
隐隐嗅到一丝淡淡的药水味,是从里间半掩着的房门里透出来的。
“老爷子怎么了?我们能不能帮得上忙?”
接过苏娟递过来的茶杯,丁禹真心诚意地问道。
“谢谢你们,这种事能帮上什么忙呀。”
苏娟低着头,黑缎子似的马尾辫垂在胸前起起伏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