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云婵闻言一怔,在窗下站定,果然不出她所料。
哪个世家大族能容忍她这样一个为一己私欲,弃家族声誉和权势不顾的嫡女?
更别提把至亲坑得半死的事儿了。
声名狼藉地回来,搞得家里鸡飞狗跳,饶是再受宠,这次也不会再有例外了吧?
她如是想着,心中打起了退堂鼓,告状的事儿打算悄么么地回去从长计议。
一个低沉浑厚的声音却不疾不徐开了口,是她的伯父,季冕。
“章儿,倘若你我不出身行军,婵儿就是在家里待上一辈子,又有什么问题?”
季云婵一愣,脚步再次顿住,听着季建章也疑惑道:“伯父..”
“你们母亲去的早,何氏口蜜腹剑,婵儿年幼时,对何氏多有亲近也在情理之中,后来她养在你祖母院里,自上而下无人不对她多些怜惜。”
说到这里,季冕似乎叹了口气,
“就算是当年我看出那苏衍并非良配,可最终你祖母还是点了头。
那时我也觉得,厚厚地贴去嫁妆,再以你祖父之名去为她讨了郡主的封号,以季家的权势威慑,苏衍也必不会怠慢了她。
可你也看到了,世事无常,家中势力稍显颓态,她就带着满身伤痕回来了!”
一时缄默无声,季建章也想起了那天太医说的话,“二小姐之所以生命垂危,是因为今天的鞭刑,将未痊愈的伤势加重了!”
也就是说,苏衍不但弃了她!更伤了她!他捏紧了拳头,一拳砸在了梨木书案上,“该死!”
季冕的声音更沉了几分。
“倘若这次你我没有侥幸回来,你可想过云婵的下场?”
季建章心间如惊山岚,如果不是他们及时赶回来,云婵怕是早就...
“若真有你我战死沙场的那天,云婵又当如何?这世上,可还有让她安然度过余生的人?若再为她寻得其他夫家也不是难事,可谁又能保证不会所托非人呢?
海压竹枝低复举,风吹山脚晦还明!
唯有阅尽人心百态,历经世事无常,她才能褪尽浮华真正的成长呀!
与其忧心她无枝可依,何不让放手她磨炼一番?
能自生羽翼,何必仰云梯!”
像是个没吃过糖的小孩,却突然遇到了糖果雨,季冕掷地有声的话砸进季云婵的心里,让她一时无所适从。
她忘了来这里的原因,浑浑噩噩地回了静华轩。
庭院里花团锦簇,有一处不大不小的锦鲤池,她怔怔地坐在池边,日光晃下来,让她有些不真实感,手中的鱼食久久撒不下去。
“婵儿!你怎么出来了,身上的伤还痛吗?”
季建章刚进院,就看见妹妹已经能出来逗鱼了,心中不免欣慰,
伯父之前说苏倦也在两天前来了北祈,还送来一瓶极为珍贵的冰参丹,果然是有奇效,受了那么重的伤,云婵已经能出来走动了!
季云婵没有回头,只是瓮声瓮气地答道:
“不痛了。”
季建章在她身后站着,挠挠头,妹妹还跟小时候一样不爱与自己亲近呢!
大概在屋子里闷久了?他认真思考了片刻,开始找话题逗她开心。
“婵儿!你看!这几条鱼过了这么多年还活着呢!那年你四岁,父亲爱鱼,特意叫人在这修了这个鱼池,那时候我们常常在这里喂鱼!那时候母亲还说,等我们长大了,这鱼..”
季云婵的背影抽泣了一下,季建章知道一定是自己提到了母亲,让季云婵更不开心了,他局促地摆了摆手,结结巴巴地继续哄道:
“啊..虽然后来父亲又在何氏的院子里也修了一个鱼池!但是那个鱼池没有这个漂亮!你看过了这么多年!这些鱼真的安然长大了..就像我们一样,哈哈、哈哈...”
季云婵再也忍不住了,“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对不起对不起云婵..你别哭,哥哥说错了!我不应该..”
他真是个不擅长哄人的笨蛋!
季云婵再也忍不住,转身一头扑在了他的怀里放生大哭。
怎么这样?
她已经打算将何氏的阴谋和盘托出后,就偷偷跑路,甩掉苏倦,无所顾忌地远走高飞了!
现在她只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运的人!该死,她有人爱了!
她偷听了二人书房的那番话,又想起原主这些年对哥哥的漠然,以及对亲人的不思感恩,瞬间觉得自己是个大人渣!
“呃..”季建章红着脸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他的妹妹从来不与他这般亲近。
“云婵,别担心,大哥不会死的,大哥会好好建功立业,以后我们从国公府出去,就算是一辈子不娶妻!我也会护你一世安乐!”
呜呜呜,这是什么神仙哥哥...
季云婵放开季建章,拿袖子抹了抹鼻涕,这一番操作看得季建章目瞪口呆。
“哥,你千万不要这么想!我不会那么自私的,我有我的路要走,错了就是错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季建章依旧红着脸,“你喊我什么?”
“哥呀?”这大哥莫不是个憨憨..
她从来没有喊过我哥!妹控阿章沉醉在幸福里无法自拔。
“大公子,二小姐,三老爷回来了!国公爷让二位过去呢!”
“小叔?”季建章恢复了常态。
他们的小叔常年云游在外,不问世事,怎么这会突然回来了?
季云婵歪着头,眨巴眨巴带着泪水的眼睛,不自觉轻咬起了食指,她把这事忘了!
季老太太与季老公爷育有三子,大儿子季冕骁勇善战,二儿子季准自幼体弱,科举中榜,是当朝的文官。
第三个儿子,是一位闲云野鹤的旅人。
在她让王员外将季云芸带走的那天,她在季府的花园中发现了一只信鸽,那是幼时小叔送给她的。
她想到了何氏会对她不利,以防她有什么意外,老太太再被人下黑手。
情急之下写了一封信,让信鸽送走了,难道是小叔收到了信才回来的吗?
她跟着季建章来到前院的后堂与归堂。
季冕身形高大伟岸,气势出众,五官如雕刻般分明,端坐于正坐上,手里拿着一封信件在低头凝思。
次坐的季准见到季云婵,一张脸拉得老长,低头旋了手中的白玉茶杯盖子,灌了一大口茶水。
挨着季准的男子温润如玉,正笑眯眯地看着她,正是她的小叔,季淮。
季云婵跟着哥哥依次向长辈们问过好,乖巧地站在季冕身旁,她微微侧头,正好瞧见小叔季淮向她看过来。
“几年不见,婵儿大变样了,”面上仍是挂着暖暖笑意,让人见了如沐春风。
“当然变样啦!那时小叔在家,婵儿还梳着两只总角的小娃娃呢!”季建章笑着打趣道,小叔哈哈大笑,季云婵又难得的老脸一红,也跟着憨笑起来。
几人寒暄片刻,季冕向身边的随从示意,那随从便领着一众侍茶的丫鬟们下去了。
厅内气氛立时有些肃然,季冕将手里的信放在手边的梨木桌上,侧首看向季云婵。
“婵儿,你可有什么想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