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重重回廊,宽阔无比的宫道上两旁的侍女太监皆噤声安静洒扫着,透出一股诡异的寂静。
宁戚被寒风吹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搓了搓手臂,心中暗自奇怪。
明明是快六月的季节,这皇宫里却有一股挥之不去的阴寒之气,让人头皮发麻。
“这便是长生殿,还请二位入内,陛下已在里面等候。”满脸褶皱的老太监扯着尖细的嗓子道。
宁戚闻言点点头,抬眼朝眼前宫殿望去,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眼前这长生殿就算称之为玉楼金阁也丝毫不为过。
只见宫殿以华贵的云顶檀木做梁,蓝田琉璃做瓦,夜光壁为灯,金丝缠柱,浮金为槛,尽显金碧辉煌。
宁戚小心翼翼地跨过白玉制成的阶梯,再往里进,殿内所置之物无一不是价值万金,更显得奢靡骄纵。
鲛纱制成的帐幔影影绰绰中透出一个正斜躺在榻上的宽大身影,殿内正中搁置着的紫铜鎏金大鼎正缕缕散着檀木香。
想必这就是当今皇上施子恺。
宁戚手心微微出汗,面对这个暴虐的皇帝,即便自己已经知道他的结局,可是却还是有些许的紧张之感。
正当宁戚斟酌要不要开口之时,身旁一直沉默的施观澜突然朗声道:
“皇上万福,臣携家眷前来拜见。”
宁戚转头望去,却见施观澜原本温润的墨瞳在此时泛起了一片雾气,让人捉摸不透。他向宁戚微微点了点下颌,宁戚便莫名安心许多,撩起衣摆沉沉跪了下去:
“妾身宁戚,见过皇上,皇上万福。”
殿中依旧是死寂一片,施观澜仿佛早已习惯一般垂眸不语,宁戚也安静的低头盯着地面的墨玉出神。
这墨玉珍稀无比,听说施子恺为了开采这种玉,强行征集了很多青壮年进山开采,从早到晚不停歇,活活累死的人堆起来都有一座尸山。
宁戚敛眸,花费那么多人命钱财开采出的墨玉,竟是拿来做铺地之用。
一炷香后,有些慵懒的声音在殿内响起,夹杂着一丝阴冷:
“原来是王兄来了。”
而后鲛纱帐被人大力掀开,一声女子的惊叫传来,首先映入眼帘的竟是贵妃榻上眼中含泪,酮体半遮半掩的美人。而施子恺身着龙袍,衣衫不整领口大开,露出精壮结实的胸口,身体懒散地倚靠在墙边。
再往上看,此人的脸庞居然如同女子一般妖魅惑人,桃花眼微微挑起,眼中还有未退的情欲,薄唇透出微微的红,似笑非笑地挑起,浑身透着一股慵懒的劲儿。然而眉目之间却又有阴郁之气缭绕,似是万年的妖孽。
施子恺调笑般的眼神在宁戚身上巡视片刻,而后道:
“抬起头来。”
宁戚下意识攥紧了手指,缓缓抬起头,眼神却仍旧盯着地面。
施子恺的桃花眼在宁戚抬起脸庞的那一瞬间亮了亮,紧接着见到那道疤痕后眼中光芒散去,转身似有不耐地挥挥手:
“拖下去,杖毙。”
宁戚心中一惊,却见旁边的侍卫动作利索地将贵妃榻上的美人拖了下去,美人瞬间恐慌不已,顾不上自己披头散发衣裳半解,膝行至施子恺身旁,抓住他的靴子哭闹求饶。
“求皇上饶了臣妾!”
施子恺恍若未闻,自顾自躺到榻上闭眼休憩。
那女子死命反抗,惨烈的尖叫声响彻宫殿,挣扎着被拖下去,很快便没了声息。
鲛纱帐被重新放下,再次遮掩住了施子恺,只隐约看得到他斜躺在榻上,手撑着头的身形:
“王兄好福气,如今也算是成家立业了,不像朕,孤家寡人一个。”
施观澜闻言只是笑了笑,清润的脸庞看不出丝毫破绽:“皇上说笑了,以皇上至高无上的地位,何愁无美人相陪。”
“美人虽好,却抵不过富贵权势,若让王兄选,不知是选美人还是权势?”
戏谑的声音落下,末尾却带了一丝凌厉的冷意。
施观澜似早有预料般含笑道:
“臣无能,无心权势且更爱美人,自然是选美人。”
施观澜的回答显然在施子恺的意料之中,他却并未回应,静静等待着什么。
果不其然,片刻后,只听施观澜声音再次响起:
“臣此次前来,除了给皇上请安,还有一件事要请求皇上。”
“何事。”
“臣已娶妻,朝堂之事实在无心也无力去参与,且腿疾严重,还望皇上允准,让臣做个闲散王爷。”
宁戚惊讶地望向施观澜,见他依旧清隽地端坐在轮椅上,唇角勾起,眼底却带着寒意。
“你啊,一味想着清闲躲懒。”鲛紗帐内,慵懒的声音再度传出,带了几分愉悦。
连拒绝推脱这等面子功夫都不屑做,看来施子恺是当真厌恶施观澜触碰朝堂之事,宁戚心中暗道。
施子恺仿佛甚是满意施观澜的答案,挥了挥手,声音倦懒起来:“你们且退下吧,朕还有事。”
宁戚便缓缓起身,但是因为跪得太久双腿已经发麻。身形一晃没站稳,直直朝前扑去。
眼看她就要跌个重跤之时,一只手臂却稳稳搀扶住她。雪松香扑面而来,宁戚抬眼,却见自己与施观澜的俊脸相隔不过数米,呼吸缠绕,她甚至能够清晰看到施观澜纤长的睫羽,如同破碎的蝴蝶振翅欲飞。
“没事吧?”施观澜以唇语道,并未发出声音惊动帐内之人。
宁戚摇摇头,锤了锤膝盖便推着施观澜朝殿外走去。
出长生殿之时,宁戚这才发现外面竟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来,天空中乌云翻滚,恰如他们此时的心情。
宁戚同施观澜站在廊下,施观澜自从出了宫殿便一直沉默,清隽的脸庞在此时似乎蒙上了灰尘,一片晦暗。
纷纷扬扬的雨丝从天而降,落在青石板铺成的路面之上,地面逐渐湿滑,石板缝隙中的青苔倒是因雨而愈发翠绿起来。
“雨势颇大,一时间竟看不清前方之路。”
施观澜淡淡开口,雨滴顺着层层叠叠的琉璃瓦不断流下,浸湿了他玄色衣袍的一角,神清骨秀的一张脸在昏暗的光线下半明半暗。
他抬手去接落下的雨丝,骨节分明的手指被浸润。
施观澜盯着似乎永无尽头的宫道,密集的雨幕夹杂着冷风,像是一去不回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