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东福淘街。
梁府。
鹿县所有士族家主,全部位列在席。
以梁家在鹿县的地位。
梁六郎所发出的请帖邀约,这些家主根本不可能有,任何推脱的余地。
一圈敬酒,寒暄过后。
梁六郎起身开口第一句话,就让所有人面面相觑。
“诸位可否想清楚了,我与宋歌,你们站哪边?”
诸多家主,面对提问,无一人开口接话。
梁六郎鹰隼似的眼神,扫过每一位家主的脸。
最终,梁六郎将目光锁定在,形象最引人注目的崔谅身上。
“崔家主,你给大伙儿打个样?”
半张脸肿得像馒头一般的崔谅,在梁六郎的点名下起身。
只是起身过后,崔谅就这么呆呆地站在原地。
任凭大伙儿怎么看着他,愣是一个字都不说。
为何?
梁六郎,崔谅不敢得罪,因为只需要前者一句话。
崔家这么些年在鹿县内外所积累的生意,会在顷刻之间瘫痪。
在极短的时间内,家大业大的崔家,颗粒无收。
打烂崔谅半边牙的宋歌,虽然没有梁六郎那么大的能量。
但!
且不说宋歌口中的国策是真是假。
宋歌可不仅仅只是个九品县令!
更是五龙山匪首!
梁家八子,梁文道,就是死在对方手上的!
梁家人宋歌都敢杀,他一个小小崔家家主,有命站边梁六郎,还有第二条命逃嘛?
就算他崔谅逃了,整个崔家,如何能在短时间内,逃到方圆百里之外?
五龙山方圆百里,可都是宋歌的地盘!
如何表态?
如何站边?
连崔谅都敢当着梁六郎的面,权衡身家性命,更别说其他家主。
除了崔谅之外。
他们这些家主,可都花费了重金,在宋歌威逼利诱之下,已经缴纳了“国策保证金”。
梁六郎见崔谅半天不表态,心中微微吃惊好奇。
宋歌究竟用了何种手段,竟然能让鹿县这些士族老油条,在短时间内,不敢明确表态。
“吴狱。”梁六郎再次冲着一名士族家主点名道姓,“崔谅兄弟不敢表态,你也需要考虑如何站队?”
吴狱在鹿县,私底下被众人诟病为“六郎走狗”。
此刻梁六郎点名吴狱,更多的并不是想要吴狱,做众人的榜样率先表态。
而是需要吴狱将宋歌在县衙里的言辞,放到台面上来。
梁六郎需要有人帮他,将窗户纸捅破。
这样,他才好在知己知彼的情况下,对一众士族恩威并施。
吴狱站起身后,缓缓说道:“梁家主,宋县令给大伙儿许诺了一个名为一零四零的国策。”
见吴狱道破玄机,梁六郎暗自松了口气,只是对于所谓的国策,有些不明就里。
但,梁六郎这种城府极深之人,并没有着急开口追问。
与此同时,一众家主亦是纷纷松了口气。
梁六郎知晓了大家不表态的具体原因,交锋双方就不再是大伙儿与梁六郎了。
而是宋歌与梁六郎之间的较量。
这样一来,大家就可以理所应当地随波逐流,任凭宋梁双方过招。
众家主也从主动站队的状态,变为被动表态。
就在大伙儿松了口气的时候,梁六郎突然开口道:“来人。”
众人纷纷带着好奇,看向梁六郎。
话语落毕。
门外快步走来两个五大三粗的下人。
“请崔家主下去好好休息,可怜我崔老弟,脸都不对称了。”
梁六郎淡然吩咐道。
他这一手,与宋歌之前在县衙里的手段,如出一辙!
宋梁二人,极其默契地,选择了同一个人,作为杀鸡儆猴的对象。
宋歌打崔谅,是因为崔谅在县衙内,跳得太欢,乱带节奏。
梁六郎找上崔谅,是因为崔谅面对自己的提醒,竟然敢当众,在两个阵营如何选择的问题上,没有主动站队。
有时候,不站队,就已经站了队。
“是!家主!”
两名下人不由分说,直接像架猪一般,将崔谅拖了下去。
啪啪啪!
紧接着,屋外传来一阵哀嚎!
众人大概能猜到,崔谅此刻,两边脸应该对称了。
“梁六郎!你死后必下十八层地狱!”
噗!
“啊!”
屋外突然传来一声不太对劲的痛呼声!
众人听着屋外的动静,眉头直跳!
众人不约而同地从座位上起身,朝着屋外冲去!
果不其然!
崔谅死了!
众人看着崔谅的尸体,被梁家下人拖走。
门前的人群中,有人突然转头,对着梁六郎怒喝道:“六郎!你杀人作甚!”
“杀人?崔家主?”梁六郎微微一笑,伸手指着屋外,“他是死在县衙的,我替他收尸。宋歌难改凶性,失手打死崔谅这件事,大家都是亲眼所见……对不对!?”
众家主一个个呆若木鸡,站在原地一语不发。
“今天难得一聚,宾客尽欢!”梁六郎端起酒杯,冲着众人再敬酒。
自斟自饮一杯后,梁六郎紧接着开口说道:“老九!我有些乏了,你送客。”
梁六郎说完,双手负后,冲着众人点点头,笑眯眯地径直离去。
梁九郎单臂舒展,朝向门外:“诸位,请吧。”
一众家主,满怀心事地从梁家离去。
有的在心中怒骂梁六郎不是东西。
有的发自内心地庆幸,自己一天之内,活着走过两趟鬼门关。
在众人离去之后,梁九郎快步走到梁六郎的书房。
“六哥。”
梁九郎进门的时候,随意瞟了眼,聚精会神在写字的梁六郎后喊道。
梁六郎从鼻腔深处发出声响,便是回应。
梁九郎伸长了脖子,看向书桌。
那是一个“根”字。
最后一笔收锋后,梁六郎将手中的毛笔,随意地扔在身前那张,价值百两银子的澄心堂纸卷面上。
一个苍劲有力,任谁看了都会说声好的“根”字,就这么毁于一旦。
“啧啧,六哥,可惜了呀。”
梁九郎惋惜感叹道。
“还有什么事儿?”面对自己的胞弟,梁六郎的姿态,与外人面前一出无两,给人一种锐利,刻薄之感。
梁九郎筹措言辞后说道:“六哥,如今宋匪成了县令,这些城内的士族,必然是我们要争取的对象,您用今天这种强压的方式,恐怕……”
梁六郎抬了抬眼帘,看着梁九郎:“你懂的话,你来做家主?”
面对这般讥讽,梁九郎习以为常。
但他依旧假装,没懂梁六郎言下的驱赶之意。
梁六郎见梁九郎仍然满脸嬉笑,站在身前一动不动。
这才缓缓抬头解释道:“这些士族,鼻子都比狗灵。这种时候,一旦我们露出半点利诱之意,他们便会坐地抬价。与其这样,不如直接跟宋匪比狠。这样一来,士族们脑海中的想法,就只剩下,如何在我与宋歌的争斗中保命,而不是占便宜。”
梁六郎深入浅出地将道理讲了个通透。
这也正是他喜欢梁九郎的地方。
懂的就是懂了,不懂的,厚着脸皮也要弄懂。
梁九郎听完,脸上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
梁六郎紧接着问道:“让你办的事怎么样了?”
“逐鹿楼放了话,动宋歌者,就要做好换命的准备。”梁九郎回应道。
梁六郎闻言,眉头微皱。
思忖片刻之后,梁六郎独自一人,自夜色中往烟柳街而去。
……
一番云雨之后,宋歌没有丝毫留恋地走出温柳阁。
柳初一也没有任何失落,就这么趴在窗台上,看着那位冤家,消失在街口的身影。
这样的不算短暂的温存,对这位女子来说,足够了。
柳初一想着对方拒绝邀请一事,心头一阵烦扰。
正当她转身去往案桌前,准备书信一封时。
笃笃笃!
“柳大家,梁家老爷来了。”门前传来了青楼管事姨娘的声音。
“不见。”柳初一话音刚落。
砰!
房门直接被梁六郎推开。
不待柳初一出言质问。
梁六郎直接开口问道:“宋歌是逐鹿楼的人?”
柳初一神情自若地看着梁六郎,答非所问道:“梁老爷这样推开一个青楼女子的房门,与您的姿态格调,不太搭呀。”
“我说,宋歌是不是逐鹿楼的人?”
梁六郎说话的同时,朝着柳初一欺身而去,大拇指按在柳初一的咽喉上。
柳初一第一时间连退数步,身子紧贴在窗台边的墙壁上,眼底闪过一丝愠怒。
“梁老爷,您这是要仗钱欺人?真要急色的话,楼下一大把姐妹愿意服侍您。”
和别的青楼花魁不同,柳初一这位头牌。
明面上,是出了名的爱才之女。
别说卖艺不卖身了,就算是卖艺,也得是真正的青年才俊,才能与柳如是座谈品茗,聊聊诗词歌赋,仅此而已。
背地里,像梁六郎这种层级的人,大多数都清楚。
闻名天北的才女柳大家,其实是逐鹿楼的联络人之一。
梁六郎就算真想霸王硬上弓,也得掂量掂量,自己在京畿梁家的家宴上,是否有一席之地。
小小的鹿县梁家家主,在柳初一的眼中,可能还不太够分量。
所以,柳初一才会有“仗钱欺人”这么个说法。
言下之意。
梁六郎若是在鹿县这样的一隅之地一家独大,有些膨胀。
那么她柳初一不介意,让梁六郎体会一下,何为仗势欺人。
梁六郎右手,良久之后,才从柳初一白皙的脖颈上,缓缓放下。
鹰隼般的目光,扫视着整个房间。
突然,梁六郎迅速走向床边,伸手摸向床榻上的杂乱且温热的被褥。
“所以,你是假借逐鹿楼之名,在保护宋歌?宋歌是你的人?”
梁六郎连珠炮似的三个问句,直接逼出真相。
柳初一亦非常人,只见她抬起下巴,高傲地应声道:“是,他是我男人。如何?”
“他在跟我梁家做对。”
“我知道。”
“我有委托需要逐鹿楼完成。”
“梁九郎找过我了。”
“所以你要以坏了规矩的代价,来保护宋歌?”
“我说了,他是我男人。”
“好!”梁六郎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信息之后,一句狠话都没多说,直接转身离去。
柳初一则是孤身一人,坐在案台前,给自己倒上一杯桂花酿,喃喃自语道:“一个女人,保护心爱的男人,坏了哪门子的规矩?”
案台上的烛火,随风跳跃。
墙面上的光影,忽明忽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