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宾客需尽欢

城东福淘街。

梁府。

鹿县所有士族家主,全部位列在席。

以梁家在鹿县的地位。

梁六郎所发出的请帖邀约,这些家主根本不可能有,任何推脱的余地。

一圈敬酒,寒暄过后。

梁六郎起身开口第一句话,就让所有人面面相觑。

“诸位可否想清楚了,我与宋歌,你们站哪边?”

诸多家主,面对提问,无一人开口接话。

梁六郎鹰隼似的眼神,扫过每一位家主的脸。

最终,梁六郎将目光锁定在,形象最引人注目的崔谅身上。

“崔家主,你给大伙儿打个样?”

半张脸肿得像馒头一般的崔谅,在梁六郎的点名下起身。

只是起身过后,崔谅就这么呆呆地站在原地。

任凭大伙儿怎么看着他,愣是一个字都不说。

为何?

梁六郎,崔谅不敢得罪,因为只需要前者一句话。

崔家这么些年在鹿县内外所积累的生意,会在顷刻之间瘫痪。

在极短的时间内,家大业大的崔家,颗粒无收。

打烂崔谅半边牙的宋歌,虽然没有梁六郎那么大的能量。

但!

且不说宋歌口中的国策是真是假。

宋歌可不仅仅只是个九品县令!

更是五龙山匪首!

梁家八子,梁文道,就是死在对方手上的!

梁家人宋歌都敢杀,他一个小小崔家家主,有命站边梁六郎,还有第二条命逃嘛?

就算他崔谅逃了,整个崔家,如何能在短时间内,逃到方圆百里之外?

五龙山方圆百里,可都是宋歌的地盘!

如何表态?

如何站边?

连崔谅都敢当着梁六郎的面,权衡身家性命,更别说其他家主。

除了崔谅之外。

他们这些家主,可都花费了重金,在宋歌威逼利诱之下,已经缴纳了“国策保证金”。

梁六郎见崔谅半天不表态,心中微微吃惊好奇。

宋歌究竟用了何种手段,竟然能让鹿县这些士族老油条,在短时间内,不敢明确表态。

“吴狱。”梁六郎再次冲着一名士族家主点名道姓,“崔谅兄弟不敢表态,你也需要考虑如何站队?”

吴狱在鹿县,私底下被众人诟病为“六郎走狗”。

此刻梁六郎点名吴狱,更多的并不是想要吴狱,做众人的榜样率先表态。

而是需要吴狱将宋歌在县衙里的言辞,放到台面上来。

梁六郎需要有人帮他,将窗户纸捅破。

这样,他才好在知己知彼的情况下,对一众士族恩威并施。

吴狱站起身后,缓缓说道:“梁家主,宋县令给大伙儿许诺了一个名为一零四零的国策。”

见吴狱道破玄机,梁六郎暗自松了口气,只是对于所谓的国策,有些不明就里。

但,梁六郎这种城府极深之人,并没有着急开口追问。

与此同时,一众家主亦是纷纷松了口气。

梁六郎知晓了大家不表态的具体原因,交锋双方就不再是大伙儿与梁六郎了。

而是宋歌与梁六郎之间的较量。

这样一来,大家就可以理所应当地随波逐流,任凭宋梁双方过招。

众家主也从主动站队的状态,变为被动表态。

就在大伙儿松了口气的时候,梁六郎突然开口道:“来人。”

众人纷纷带着好奇,看向梁六郎。

话语落毕。

门外快步走来两个五大三粗的下人。

“请崔家主下去好好休息,可怜我崔老弟,脸都不对称了。”

梁六郎淡然吩咐道。

他这一手,与宋歌之前在县衙里的手段,如出一辙!

宋梁二人,极其默契地,选择了同一个人,作为杀鸡儆猴的对象。

宋歌打崔谅,是因为崔谅在县衙内,跳得太欢,乱带节奏。

梁六郎找上崔谅,是因为崔谅面对自己的提醒,竟然敢当众,在两个阵营如何选择的问题上,没有主动站队。

有时候,不站队,就已经站了队。

“是!家主!”

两名下人不由分说,直接像架猪一般,将崔谅拖了下去。

啪啪啪!

紧接着,屋外传来一阵哀嚎!

众人大概能猜到,崔谅此刻,两边脸应该对称了。

“梁六郎!你死后必下十八层地狱!”

噗!

“啊!”

屋外突然传来一声不太对劲的痛呼声!

众人听着屋外的动静,眉头直跳!

众人不约而同地从座位上起身,朝着屋外冲去!

果不其然!

崔谅死了!

众人看着崔谅的尸体,被梁家下人拖走。

门前的人群中,有人突然转头,对着梁六郎怒喝道:“六郎!你杀人作甚!”

“杀人?崔家主?”梁六郎微微一笑,伸手指着屋外,“他是死在县衙的,我替他收尸。宋歌难改凶性,失手打死崔谅这件事,大家都是亲眼所见……对不对!?”

众家主一个个呆若木鸡,站在原地一语不发。

“今天难得一聚,宾客尽欢!”梁六郎端起酒杯,冲着众人再敬酒。

自斟自饮一杯后,梁六郎紧接着开口说道:“老九!我有些乏了,你送客。”

梁六郎说完,双手负后,冲着众人点点头,笑眯眯地径直离去。

梁九郎单臂舒展,朝向门外:“诸位,请吧。”

一众家主,满怀心事地从梁家离去。

有的在心中怒骂梁六郎不是东西。

有的发自内心地庆幸,自己一天之内,活着走过两趟鬼门关。

在众人离去之后,梁九郎快步走到梁六郎的书房。

“六哥。”

梁九郎进门的时候,随意瞟了眼,聚精会神在写字的梁六郎后喊道。

梁六郎从鼻腔深处发出声响,便是回应。

梁九郎伸长了脖子,看向书桌。

那是一个“根”字。

最后一笔收锋后,梁六郎将手中的毛笔,随意地扔在身前那张,价值百两银子的澄心堂纸卷面上。

一个苍劲有力,任谁看了都会说声好的“根”字,就这么毁于一旦。

“啧啧,六哥,可惜了呀。”

梁九郎惋惜感叹道。

“还有什么事儿?”面对自己的胞弟,梁六郎的姿态,与外人面前一出无两,给人一种锐利,刻薄之感。

梁九郎筹措言辞后说道:“六哥,如今宋匪成了县令,这些城内的士族,必然是我们要争取的对象,您用今天这种强压的方式,恐怕……”

梁六郎抬了抬眼帘,看着梁九郎:“你懂的话,你来做家主?”

面对这般讥讽,梁九郎习以为常。

但他依旧假装,没懂梁六郎言下的驱赶之意。

梁六郎见梁九郎仍然满脸嬉笑,站在身前一动不动。

这才缓缓抬头解释道:“这些士族,鼻子都比狗灵。这种时候,一旦我们露出半点利诱之意,他们便会坐地抬价。与其这样,不如直接跟宋匪比狠。这样一来,士族们脑海中的想法,就只剩下,如何在我与宋歌的争斗中保命,而不是占便宜。”

梁六郎深入浅出地将道理讲了个通透。

这也正是他喜欢梁九郎的地方。

懂的就是懂了,不懂的,厚着脸皮也要弄懂。

梁九郎听完,脸上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

梁六郎紧接着问道:“让你办的事怎么样了?”

“逐鹿楼放了话,动宋歌者,就要做好换命的准备。”梁九郎回应道。

梁六郎闻言,眉头微皱。

思忖片刻之后,梁六郎独自一人,自夜色中往烟柳街而去。

……

一番云雨之后,宋歌没有丝毫留恋地走出温柳阁。

柳初一也没有任何失落,就这么趴在窗台上,看着那位冤家,消失在街口的身影。

这样的不算短暂的温存,对这位女子来说,足够了。

柳初一想着对方拒绝邀请一事,心头一阵烦扰。

正当她转身去往案桌前,准备书信一封时。

笃笃笃!

“柳大家,梁家老爷来了。”门前传来了青楼管事姨娘的声音。

“不见。”柳初一话音刚落。

砰!

房门直接被梁六郎推开。

不待柳初一出言质问。

梁六郎直接开口问道:“宋歌是逐鹿楼的人?”

柳初一神情自若地看着梁六郎,答非所问道:“梁老爷这样推开一个青楼女子的房门,与您的姿态格调,不太搭呀。”

“我说,宋歌是不是逐鹿楼的人?”

梁六郎说话的同时,朝着柳初一欺身而去,大拇指按在柳初一的咽喉上。

柳初一第一时间连退数步,身子紧贴在窗台边的墙壁上,眼底闪过一丝愠怒。

“梁老爷,您这是要仗钱欺人?真要急色的话,楼下一大把姐妹愿意服侍您。”

和别的青楼花魁不同,柳初一这位头牌。

明面上,是出了名的爱才之女。

别说卖艺不卖身了,就算是卖艺,也得是真正的青年才俊,才能与柳如是座谈品茗,聊聊诗词歌赋,仅此而已。

背地里,像梁六郎这种层级的人,大多数都清楚。

闻名天北的才女柳大家,其实是逐鹿楼的联络人之一。

梁六郎就算真想霸王硬上弓,也得掂量掂量,自己在京畿梁家的家宴上,是否有一席之地。

小小的鹿县梁家家主,在柳初一的眼中,可能还不太够分量。

所以,柳初一才会有“仗钱欺人”这么个说法。

言下之意。

梁六郎若是在鹿县这样的一隅之地一家独大,有些膨胀。

那么她柳初一不介意,让梁六郎体会一下,何为仗势欺人。

梁六郎右手,良久之后,才从柳初一白皙的脖颈上,缓缓放下。

鹰隼般的目光,扫视着整个房间。

突然,梁六郎迅速走向床边,伸手摸向床榻上的杂乱且温热的被褥。

“所以,你是假借逐鹿楼之名,在保护宋歌?宋歌是你的人?”

梁六郎连珠炮似的三个问句,直接逼出真相。

柳初一亦非常人,只见她抬起下巴,高傲地应声道:“是,他是我男人。如何?”

“他在跟我梁家做对。”

“我知道。”

“我有委托需要逐鹿楼完成。”

“梁九郎找过我了。”

“所以你要以坏了规矩的代价,来保护宋歌?”

“我说了,他是我男人。”

“好!”梁六郎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信息之后,一句狠话都没多说,直接转身离去。

柳初一则是孤身一人,坐在案台前,给自己倒上一杯桂花酿,喃喃自语道:“一个女人,保护心爱的男人,坏了哪门子的规矩?”

案台上的烛火,随风跳跃。

墙面上的光影,忽明忽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