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陆渊

这声音有些耳熟,竟是…许久不曾回来的陆渊。

李栖迟转过头,月光下男子青灰色布衣上沾着星星点点的血迹,头发凌乱的披散在肩头,因为常年在山中不曾打理,胡须已经爬满了两腮,被泥糊得看不清颜色的布鞋开了口,看上去有些狼狈。

陆渊背后挂着长弓,肩上扛着猎回的野鹿,站在门口目带审视地看着她,眼内尽是不解和疑虑,好似不认识她一般,打量了她许久。

“你回来了。”李栖迟回过神,下意识后退了几步,尽量压下语气中的陌生。

在原本的记忆中,陆渊对从前的阿岁其实很是疏离的。

自她被带回这里朝夕相处了几年,出于对刘氏的孝顺,陆渊才勉强和她偶尔说几句话应付应付。

对于童养媳这事儿,陆渊也从来没承认过,大概他也和村里那些人一样,觉得阿岁是个不与人语的怪物吧。

这样也好,反正陆渊常年在山中打猎,一走就是两三个月,她也不必费神与他纠缠。

从前在宫内活得久了,看着满后宫的女人为了一个男人争得你死我活,现在不必再过这样的日子反倒是轻松许多。

李栖迟轻轻嘘了口气,再次抬眼打量眼前的男人。

陆渊收回了目光,大步跨进院内将野鹿扔在地上,又回过头问她:“我怎么不知你会治病?”

被他这一问,李栖迟心底里突然冒出些不屑,忍不住出言揶揄道:“你不知道的事情多了,难不成你不问,我还得巴巴的一件件说给你听?”

并非她有意挑事儿,只是她的观念里这世间男子皆一个样,哪怕皇帝也不例外。

若是在意,便捧做掌心宝嘘寒问暖无微不至,若是不在意,便是连多问一句都显得麻烦。

似乎是没料到李栖迟会这样回答,陆渊皱眉看她,许久之后才又开口说道:“谁允许你将人都叫到这来的?”

“我若是不将人都集齐了治疗,那疫病还是会蔓延,到时候你我谁也逃不过。”李栖迟也皱了皱眉,耐着性子说道:

“咱们要想活命,眼下就只有这一条路。”

眼前这个男人虽然是她将来的丈夫,但李栖迟却并未对他有任何期许。

现在的她对于感情已经几近绝望,大约安稳的过完这一段日子,她便会想法子离开这里,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见陆渊没有再说话,只是径直走回屋内,站在院中的李栖迟没有跟进屋。

月色朦胧,只有蝉鸣声显得有些喧嚣。

李栖迟从锅内舀了碗粥小口吃完,又给自己倒了些水喝下,刚放下茶盏,方才各自回家准备的村民便都按照着吩咐将病重的人陆续送了来。

转眼的功夫,原本不大的小院立刻就拥挤了起来。

这疫病发现时已是中期,不及时救治之前的努力就都是白忙活。

上溪村的青壮年并不多,大都外出务工了,极少数像陆渊这样留下的,多是抽不开身要照顾家中年迈的父母。

村内病重的多是些老人和孩童,身子骨不好也最是难治疗,所以她一刻也不敢耽误。

村中的人大半都聚集在这个小院内,连俩人错身都有些困难,哼吟声此起彼伏,场景甚是惊人,有部分高热的村民甚至已经出现了抽搐晕厥。

“阿岁,这可咋办,咱们的药不够了。”

“我写了药方,咱们挑几个识得这些药草的的人先进山去采药。”

“阿岁,这…这边晕过去了。”

“想法子退烧,掰开嘴把药灌下去。”

“阿岁,快过来,这边压不住了…”

“给口中塞布团,赶快去几个力气大的按住了,担心咬了舌头。”

“阿岁阿岁,我姐家就在隔壁村,她的孩子也感染了,现在人已经送到村口,能不能一起救救…”

李栖迟闻言一愣,皱了皱眉停下手中的动作质问道:“我都说了封村,所有人不得进出,是谁让送来的?”

“是我让人去送信的。”人群中一个背着孩子的妇人开口道:“你救一个也是救,救一群也是救,况且人都送到村口了,还是个孩子,你救一下能怎么地?”

听她那么一说,院内帮忙的众人也纷纷点头,七嘴八舌的开始议论起来。

“是啊,还是个孩子,多可怜。”

“阿岁,你就一起给治了吧!”

“她没当过当然不知道心疼孩子,换做是我,孩子没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是呀,便是一起救了又如何?”

见她沉默着,议论声渐渐大了起来,原本就累得喘不上气的李栖迟脑袋被吵得嗡嗡作响。

强忍了许久之后终于再也忍无可忍,砸了手中的药碗站起身来,怒道:“若不封村,什么人都往里送,我这病还怎么治?”

“就一个孩子而已…”刚才的妇人似乎被李栖迟吓到了,被吼得一愣,随后小声嘟囔道:“顺手的事儿怎么就那么难了?”

“今天是你家亲戚的孩子,明天就是她家亲戚的孩子,都往我这送,一来一往互相传染,病的人只会越来越多!你们还想不想活命了?不想活的趁早出了村子自生自灭!我治不了不听劝的!”

李栖迟被气得胸口闷得慌,红着脖子吼道:“若是想前功尽弃,你们大可以让亲戚都将有病的送来,我这就带着我阿娘离开,你们那么能耐就自己治去,我可治不了!”

原以为她发了怒,满院的叽叽喳喳声会因为她的怒气安静下来。

却不成想,背着孩子的妇人突然往地上一坐,嚎着嗓子便开始大哭起来。

边哭还边偷瞄着李栖迟的反应,引得周围的村民纷纷上前安慰,反倒显得她有些不近人情。

可这疫病当前,哪里是讲人情的时候。

李栖迟从前看惯了后宫那些撒娇卖惨的法子,与后宫那些个道行高深的魑魅魍魉比起来,这妇人示威的哭声简直犹如笑话。

她咬了咬牙正准备出言,却突然听到一旁劈柴的陆渊开了口道:“还想不想治病了?信她便治,不信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