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断了父母的电话,此时,李承茂的心中不禁五味杂陈。
晚上,他拿着手中仅剩的百十来块钱,来到了庞庄胡同的紧里面。
已经是十点多快十一点了,赶上又是过年,很多饭店都关门歇业了。
他找了一圈,只有一家看上去比较老的店面还在孤零零的开着,卖的是香锅。
里面有小两桌稀稀拉拉的客人。
李承茂走了进去,望着门口一个四十多岁,正在用抹布擦桌子的阿姨,有些弱弱的问道:
“阿……阿姨,现在还有吃的嘛?”
配合的,他的肚子也发出了一阵咕噜噜的叫声。
“诶,当然有,没事儿,自己找个地儿先坐,我们还得有一会儿呢。”
李承茂刚坐下,一个面相看上去五十左右的大叔从后厨里系着围裙出来了。
大叔的两只胳膊看上去空荡荡的,上面绑着两只长长的锅铲。
“小伙子,来吃饭啊,饿了吧,来,我带你过去点菜。”
这个大叔稍稍有些地中海,脸庞红扑扑的,比较有精神。
李承茂也没客气,起身径直跟着大叔来到了盛着一盆盆卤味腊肉的冰柜前。
“你来的呀,可真不巧,菜啊没剩多点了,你看想吃点啥就自己选吧,到时候多给你点,也不能让咱家客人吃不饱不是。”
饥肠辘辘的李承茂望着冰柜里油汪汪的肉菜直咽口水。
“老板,这个价格呢,大概多钱啊。”
“平常呢,是二十块一份菜,那些叶子菜啥的俺们家是赠的,但今天这不快收摊了,小伙子,你看着给吧。”
“呃,好吧,老板,我这一个人的量大概几份菜合适啊。”
李承茂开口询问道。
“一个人两份就够了,看看想吃啥。”
“老板,随便搞点就行,就是烧的时候少放点油就可以了。”
他还保持着上辈子的习惯,上一辈子生存的经验告诉他。
人实在太饿,很久没吃饭的时候不要搞太多的油,肠胃会不舒服的。
“好嘞。”老板说着把他带回了桌子旁,顺便还把圆桌中间的铁板给撬开了。
就在李承茂有些疑惑的时候,刚才门口的那位阿姨用铁钳子夹了两块漆黑的木炭,将其放在了桌子地下的炭火盆里。
李承茂这才明白,这是暖脚的东西,这位大叔老板看出了李承茂有些抵触,暖心的上前解释道。
“放心,这高度是烫不到你的,安心伸进去吧,俺们这儿有点破,弄不起地暖啥的,但好在炭火烧的旺,暖和暖和。”
听到大叔的解释,李承茂这才尝试性的把自己哇凉哇凉的双脚伸到了桌子底下。
一阵阵的热意自脚底袭来,有种不言而喻的温暖,涌上他的心头。
等了不到一会儿,一口烧的热热乎乎,冒着热乎气儿的中锅连着下面的煤气灶被老板娘从后厨端了上来。
里面满满当当一锅的大杂烩,有肉也有菜,李承茂往里面一打量,这肯定不止两份菜,估计得三份往上了。
李承茂的心中不禁一阵的感动。
紧接着,一大碗的米饭被残疾大叔用仅剩的臂膀稳稳的端到了他的面前。
李承茂赶忙上去,把这一大碗米饭接了过来。
“小伙子,饿急眼了吧,快,趁热吃吧。”
李承茂也不废话,看着这一锅香味扑鼻的香锅杂烩,拿起筷子就狼吞虎咽了起来。
这第一口李承茂吃的有点猛了,也是刚出锅,有点子烫,弄得自己有些噎着了。
坐在他旁边的大叔连忙给他倒了一杯温呼呼的大麦茶,一口茶喝下去,李承茂这才顺畅了许多。
大叔老板笑着用胳膊拍着李承茂的后背,给他顺过来这口气。
“诶呦,慢点,慢点,没人跟你抢。”
残疾大叔也是看出来李承茂是太饿了,虽然是食不言寝不语,但是他还是想转移一下李承茂的注意力,让他节奏放慢下来,好好的吃完这一顿饭。
“好吃不,小伙子。”
“啊,好吃,太好吃了,这是我人生中吃过第二好吃的菜,快赶上我老妈做的饭了。”
李承茂有些模糊不清的说道。
从第一口开始,他就感觉自己好像回到了家,回到了那个充满童年记忆的四合院。
家,是归来的帆船温暖的港湾;家,是前行旅人心灵的归宿。
这一锅菜,让李承茂瞬间想起了,家的味道。
“好吃就行啊,哈哈哈哈,其实,严格来说,我们这也不算是香锅,算是一种折箩菜吧,不过都是现炒完一个个烩在里面去的,你看这里面,营养肯定是够了。”
“哈哈哈,大叔,这营养要是再不够,那这世界上就没有营养足的菜了,我看这里面,好像有肉丝,肥肠,腊肠,毛肚,腊肉,鸡杂,这全齐活了。”
残疾大叔爽朗的哈哈笑道:
“俺们两口子也不会做别的杂七杂八的玩意,就会炒几个菜,咱这招牌啊,主打的一个量大实惠,其他咱也拿不出手,毛利薄点,胜在持久。”
话匣子一打开,两个人这就攀谈起来了。
“大叔,你们这几点钟开门啊,我怎么之前一直没见过您二位。”
李承茂心里倒是有些疑惑。
“我们呐,开的稍微晚点,八点多左右才开,不过我们四五点钟就得出去进菜了,弄回来关门我们就要切菜,配菜,洗菜了,这写就得忙活一二个钟头了差不多。”
“哦~怨不得呢,我一般都是六七点钟起来上班。”
李承茂恍然大悟,点了点头。
“大叔您这胳膊,干这些活儿费劲嘛。”
“你说这个啊,害,做生意嘛,哪有费不费劲儿的,早期的时候啊是有点别扭,但后来啊,也慢慢熟悉了,就好多了,掌个勺,炒个菜也是可以的,主要是给我媳妇儿分担一下下,我这左右胳膊啊,小时候不小心搞到高压线了,搞成这样咯,以后啊,还得是注意。”
大叔的眼神并没有黯淡,也并没有什么自卑,提到胳膊,他像是在讲一个很自然的事情。
“大叔,您这饭馆子开多久了呀。”
“这饭馆啊,我们以前不是开这个的,我们以前是开农家乐了,后来经济压力大,不太景气,就搞亏本了,赔进去几十万,这大部分心血就亏进去咯,后来没办法,我和我媳妇就搞这些小吃,京都嘛,人杰地灵的地方,俺们两口子都是黔江那边的人,也会弄点腊味,成本小一点,反正也不会亏本嘛,干点小买卖回回血,不温不火的做的久了,这生意自然也就稳定下来了。”
“看的出来,您家这腊味弄得可是真香啊。”李承茂说着架起一片油汪汪,红灿灿的腊肉,塞到了嘴里。
“您这房租的话,在这,大概多少钱啊。”
“房租嘛,一年四万多点,感觉还是有点贵,主要是店面太小了,有时候客人多了,厨房油烟会有一点呛。”
“还好这边房子对比对面不太贵。”
“差不多几千一平吧,具体我还没打听过,上万肯定是上不了。”
残疾大叔轻轻抹去头上留下来的细汗。
“那您以前是做什么的呀,就是做餐饮之前。”
“我嘛,十几岁就出去打工了,工地上也搬过砖,也拉过货,当时给老板们拉货的时候,有时候一天挣二十块钱,九十年代那会儿吧。”
“看样子,你这压力也挺大的,家里几个孩子养活啊。”
“两,一个快升高中了,一个差不多上班了。”残疾大叔盯着面前的跳动的火焰愣愣出神,似乎回忆起了什么。
“诶,那这负担挺重的吧。”
“稍微重点,儿子最起码要供上大学,以后要成家立业我们这里该帮衬的也要帮衬,能力范围以内肯定要多少帮点,这生意啊少说做到六十岁吧,小本买卖,都是积累的,贵在坚持。”
“是这样的,只要咱勤奋,能干,能吃苦,慢慢这苦日子就能好起来了。”
“这个肯定啊,像我今天,净利润假如说是十块钱,我最起码说我不用管别人借钱维持生活,赚多赚少最起码是我自己的能力,不用攀比,能赚多少是多少,我的能力有限,能赚这些我就已经很知足了。”
“那像这个小馆子,一天能挣多少钱啊。”
“一两千吧,咱这主要也就服务北漂这些年轻小伙子们嘛,量大,管饱,钱也不多要,大家都体谅着点。”
“这,有了孩子以后是不是更忙了。”
“忙肯定是比以前忙点,每天也都出摊,俺们农村乡下出来的不出摊啊也赚不着钱,基本上年节也干,旅游啥的,也就想想,还是没时间,有时候家里临时有点事,回去处理一下,歇个几天。”
……
两人聊完了李承茂也吃完了,临走前,李承茂故意多给了老板十块钱,按原价给的,老板和老板娘也是连声道谢。
这一辈子有走不完的路,有过不完的坎,学不完的知识,钱也一样,赚不完的钱。
能干一天是一天,脚踏实地,踏踏实实的。
这才是真正的人间清醒。
每个人都在努力的活着,以不同的方式活着。
我们尊重不同的生活,也平等的对待那些贫苦的人们。
李承茂感觉,他们流出的汗水或许也是甜蜜,至少他们自己那么认为。
乐观向上,朴实真诚,知足常乐,为自己而活,也为自己的家庭而活。
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
这或许就是李承茂上辈子选择镇守司,走父亲老路的初衷吧。
而接下来,李承茂做梦都没有想到,自己结下的小小的善因,却结出了善果。
一次偶然的机会,残疾大叔向他透露了京城车费不算很贵的土大巴,范围是京城内,也在李承茂自己的能力范围接受之内。
坐上颠簸的大巴,望着窗外熙熙攘攘的街市,李承茂的心中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儿。
残疾大叔赔了几十万都没有放弃,难道自己刚刚初期遇到点挫折就要言弃吗?
答案显而易见。
而后的十几年里,李承茂的日子虽然也是苦,但苦涩中也有着一丝甘甜。
这十几年里,李承茂的事业初成,然后找对象,结婚,有自己的孩子,接着攒钱补首付,买房,接父母。
慢慢地,他的生活也稳定了下来,平淡中有着充实。
后面的几十年并没有什么意外发生,父母渐渐的老去,李承茂也一直陪在父母的身边,妻子也非常的贤惠,把这个家照顾的是井井有条。
就这样过了几十年,直到有一天,父母笑着离他而去,他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自己好像也老了。
年轻时干的体力活干不动了,慢慢的,白发银丝从一根变成了好几根,再到半头。
他并没有任何的留恋与不舍,因为这辈子,他活得值,来这人世间走这一趟,不枉此行。
子女长大成人,慢慢地,他和老伴也成了爷爷奶奶。
他们常常携手撑着拐杖坐在老树下,一群的子孙绕着这老树欢快的玩耍。
“老头子,你说你年轻的时候为什么那么拼啊,你现在年轻时候落下的病根子现在都还没彻底好利索呢,你当时就不怕忙坏了身体?”
两个人深情的对视着,老伴问道。
“不那么拼,你能相中我嘛。”
“都这么大岁数的人了,你正经点好不好。”
年逾花甲的老婆婆少见的脸上显露出一丝少女的红晕。
“你说正经点啊,那可能就是不想让咱们的下一代甚至下下一代不像咱们年轻时候这么拼吧。”
满头白发的李承茂抬起皱纹堆累的面庞仰望星空。
两年后,病房内,儿孙们围在李承茂两人的病床前,已经是泣不成声。
“老婆子,希望来世,我还能遇见你。”
“我也是。”
两个人手牵着手,病房内的两台心脏仪上的曲线在一阵波动后,变成了直线,“滴滴”的响了起来。
李承茂安详的闭上了双眼,就在这一瞬间。
李承茂只感觉所有的幻象通通消失了,猛然一睁眼。
哪有什么朴实平静的生活,自己的父亲正在对面和一个满眼猩红的人对峙着。
“不……这不可能,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