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天下

二人面面相觑,江落的视线越过目盲道士,眺望着远处群山的方向。

落日为堆积在山顶的暮云镀上一层淡金,云间有千万条金缕垂落,山坡上成片的白梓在晚风中此起彼伏,直到太阳落了下去,天地黯淡起来。

“像是一片花海。”想到这江落不禁笑了起来,他曾经见过大海,在他最张扬的时候。

目盲道士顺着他的视线回望,他取下缠在双目上的银白绸缎,露出一双好看但空洞的眼睛。

这是江落见过最清澈的眼睛,湖水般映着世界的倒影,瑰丽而宁静。

“好久不见,叶俊。”江落打了个招呼,今日在街道上发生的那一幕其实已有预兆,他知道这位朋友来了。

目盲道士静静地看着远方,若非双目失明,此刻的他更像是一位意外发现美景驻足留观的旅人。

“你不练剑了?”叶俊将绸缎缠住双目,自幼失明的他学会了凭借其他器官去感受这个世界。

他看不见日落群山的壮丽,但听得见晚风吹散流云的喧嚣,感受得到阳光的温度在肌肤上一点一点流逝,空气里有花粉的清香,一切的一切在他脑海里构成了黄昏。

“练不了,再练就没命了。”江落摊摊手。

“我以为你只是受累于身体。”

“哎,也算是借机退隐江湖。”

“你心中亦无剑。”叶俊平静道,似在惋惜,又有些释怀,“白跑一趟了。”

“怎么,见到我过得好你就不高兴啊?”江落撇撇嘴,他很高兴,正所谓人生三庆事,他乡遇故知,他与目盲道士相识多年,这次相见也算上惊喜。

“以前我希望你能过现在的生活,现在我更怀念曾经的江落。”

目盲道士点点头,他承认自己确实见不得江落过得比他好。

“去去去,废话少说,找我干啥。”江落也不管目盲道士看不看得见,翻了个白眼给对方。

“商静公甍了。”目盲道士轻轻说出这个足以惊动天下的消息。

江落的指尖微不可察地跳动一下,面色平静:“他病入膏肓多年,早就该死了。”

大周皇室坐拥天下七州,除却帝州,其余六州分封于六位诸侯王,是为六国,商静公便为商国国主。

叶俊道:“三百年前,周天子北伐未果,元气大伤,逐渐失去对六国的掌控。

这三百年间,六国实力愈加强盛,国主们皆有雄吞天下之心,战乱不断。”

叶俊顿了顿,接着道:“随着各国国力相互平衡,利益交错越来越深,局势也渐渐稳定下来,近六十年来难得的没有发生战争。”

“我知道你的意思,商国如今名存实亡,国内军政要权都把握在六卿手中,其中又以齐氏为首,他们的心思,路人皆知。”

江落明白叶俊想要说的是什么,如今天下的局势看似平稳,实则暗流涌动,只等那一点火苗燃起,便会野火燎原。

叶俊接道:“楚国国主与大周皇室,都不愿意齐氏代商国取之,私下里已经联合了商静公世子,想要扶持他上位。”

江落道:“这不挺好?”

“齐氏与荒人做了交易,答应事成之后将洛山关割让出去。”目盲道士又说出一则惊天消息。

江落闻言一愣,他是真没有想到齐氏为了登封能做出这事,冷笑:“呵,明知荒人一直贪恋中原地带的沃土,多次南下进犯骚扰,齐氏还是那副猪狗不如的面容。”

“三百年前大周皇室北伐倾尽所有底蕴,为此甚至彻底失去天下执牛耳者的地位,却也将北域荒人打老实了,这么多年都未曾来犯。”叶俊点头表示赞许。

落山关乃北方天险,易守难攻,荒人想要南下,首先便要想办法解决这道难题。

齐氏主动让出落山关,为虎作帐,这消息传出去定被天下人所不齿。

“不过这些跟我有何关系,”天下大乱或太平,江落并不在乎,他如今只想安心过完自己的日子,完成一个埋在心里的约定。

“本意是想南下寻几位旧友,与我一同刺杀齐氏家主,齐书道。”叶俊道。

“我以前也不干涉庙堂之事。”江落皱眉,他十三岁起行走江湖,谨记长辈叮嘱,从未与官府有过任何冲突交集。

“如今的江湖已经不一样了。”叶俊叹了口气。

江落恍惚,天下大局于六十年前安定,武夫以武力乱禁的情况渐渐减少,最大的原因便是六国联手缔造了天策府这一机构,专门处理江湖之事。

叶俊从衣袖里取出一个木盒,“这是老师留下的,兴许对你有用。”

“医圣断言我无药可救了。”江落摇摇头。

“收下吧,老师说了是留给你的,他羽化前一直念叨着想见你一面。”

“羽化?抱阳子…….”江落愣神,脑海里闪现过那位道门大修和蔼可亲的模样。

“老师去年冬羽化登仙。”叶俊的声音略微低沉下来。

江落沉默一会,接过木盒:“我会去龙鸣山拜祭。”

“商国的天策府如今归齐氏掌控,我得走了。”叶俊说罢转身,一跃而去。

江落回到驴车,老张头表情有些怪异,江落一眼便看出了端倪,有些哭笑不得。

驴车上少了一坛酒,估摸着是老张头自个偷偷藏了起来,准备回程的时候再带走。

“老张头,走吧走吧。”江落倒也没有揭穿,老张头虽然市侩,喜欢贪便宜,但为人还算不错。

“哎,得嘞得嘞。”老张头有些紧张,生怕江落发现,赶忙吆喝着灰驴。

驴车沿着小道一路行驶,随着夜幕降临,目的地越来越近,直到白杏村的轮廓出现在视野里,而江落依旧面色如常,老张头悬着的心才渐渐放下。

整座村子黑漆漆一片,有些死气沉沉,村口几栋农舍坍塌,一阵冷风吹来,更添几分破败萧索。

老张头莫名发寒,但也没有多想,他从未听过白杏村的名号,一路驶来都是江落在指路。

勒停驴车后,老张头讨好地笑问:“官爷,到村口就成?”

“嗯嗯,辛苦了。”江落跃下驴车拍了拍老张头的肩膀。

“应该的、应该的。”老张头赶忙道,“”这酒坛放哪?”

“放这儿就行。”江落随意指了处空地,两人开始忙活起来搬运酒坛。

“那官爷,我先走了。”

“回去的路还记得吗?”

“放心放心,老头我记忆力好着。”路途并不复杂,老张头自豪道。

老张头驾着驴车离去后,江落跨步踏入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