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儿,知道我是谁吗?”英芝厉声问道。
“你……你……咋听起来像是爹的声音!”家兴嗫嚅。
“咋听起来?”英芝又骂起来、“你个整子,恁快就把爹忘了,引我养你恁些年!”
家兴哪里还敢犟嘴,跪在地上只是磕头,边磕边哭诉:“爹,是儿子不好!是儿子不孝!爹,儿子咋敢忘记爹哩?爹,儿子一刻儿也没记!爹--”
“没忘记就中!”英芝像老有林在世时一样,重重咳嗽一声,“兴儿,你个没出息的,看看这个家,成啥样了?我出门时,昨对你的?我把这个家交给你,让你当家,可你啥事儿也管不了!我告调你,死柯权子早晚是个祸事精,有人家要,快点打发走!你昨就不听哩?记着,马上为她寻个厉害主儿,管住她!”
“爹
了申
“我的烟袋哩?”
家兴急爬起来,拿过一直供在条几上的烟袋,装好一锅,再次跪下,双手星给英芝:“爹,烟袋在哩!”
英芝接过来,拿起来,送进嘴里:“点上!”
家兴正要找火,老烟燕慢腾腾地踱过来,蹲在地上,伸出他的长烟杆儿,将烟锅送给英芝。
英芝对上锅,点着火,吧嗒儿口,吸起来,
“你个老家伙,”老烟藏也吸几口,不急不慢地说,“咋能不守信用哩?前两天我到南岗上,你拉住我唠叨,说是想回来看看,我咋劝你哩?我劝你甭回来,是不?你应下了,是不?既然应下了,咋能说话不算数,这又回来哩?”
“唉,”英芝又吸一口,语气缓和下来,长叹一声,“你看看,要是我不回来,这个家还不毁了?那个死柯杈子就跟畜生一样,不通一点儿人性,敢在家里打架哩!我不管她,谁敢管她?”老烟薰没应声,低头吸两口,抬起脚,拿烟锅朝鞋底上磕几下烟英芝的两眼直直地盯着他,眼珠子动也不动,真如死人一样。灰。屋子里没有任何声响,所有人无不屏足气,所有目光无不盯在她身
“老家伙,”老烟薰磕完烟灰,声音依旧慢吞吞的,“你还是回去吧!这里的事,有家兴哩,还有我哩,你管不了!我告诉过你,你一回来,不成事不说,反会添乱子,你偏不听!你看看,半个村子都让你惊动了,哪一家得安生?”
有你这话,我放心了!”英芝又吸几口,“我这就走。可……我回来,是另有一桩事儿求你。不瞒你说,身上没钱了,前阵子没法子,借人家一点高利贷,这阵儿到期了,追得紧哩。昨儿个,我本想寻你说合说合,看能否让他们宽限几日,咋等你也不来。今儿个,人家又来逼,我急了,本想回来寻你,没想到撞上柯杈子闹事儿!”
“知道了,”老烟藏又装一锅烟,“回去吧!这桩事儿,不能在这儿说,我替你生法儿就是。不咋说、咱俩谁是誰哩,我咋能忍。
老烟薰的话音刚一落地,家兴就哭倒在地:“爹受苦?”“我可怜的老头子呀--”成刘氏也如比赛一般,放出悲号唉、阳间日子难过,万没想到,阴前里宽也惩般难!成有林在止。刚强一生,从来向人借过钱,可到阴间,竟然去借高利货!
“家兴心如刀绞,哭得死去活来。想想也是,自老有林死后,他化过一次钱。不是他不化,是他实在弄不到冥纸。他也曾化过几张旧纸,还拿两毛钱在上面仔细按过,算作阴币。想必是假币,阴可里不
用的。家兴悲哭一阵儿,跪到老烟薰跟前,磕头苦求:“大叔,你无论4啥法儿,一定得救救我爹!爹呀,不孝子对不住你,爹呀
家兴两手拍地,哭得伤心欲绝,模样极其惨烈。看热闹的人,不转头抹泪。想想也是,一年多来,哪一家都有饿死的。这当儿谁也影不到冥纸,连老有林这么会过日子的都得借高利贷,他们的家人在阴司里,日子又能好到哪儿?
众人皆在哭时,英芝突然歪倒在地。待她再次醒来,见屋中站这么多人,先是莫名其妙地惊怔一会儿,继而记起和清萍打架的事儿,掩面,嘤嘤咛咛地哭起来。家兴抱起她,走到里间床上,将她放好,披好被单。成刘氏也跟进去,摸住她的手,小心翼翼地陪伴。
众人皆知老有林走了,议论一会儿,各自散去。院中只剩下老烟薰、青龙、进才和家兴四个,各寻地方蹲下。
“唉,”老烟薰长叹一声,“家兴啊,你爹借高利贷这桩事儿,我早知道哩。只是我寻不出他向哪家钱庄借的,事儿有些麻烦。讨账的要是善面鬼,倒也好说,怕就怕是个厉鬼或野鬼,我这点本事,怕也难通融哩!”
“大叔,”家兴再次跪下,哀求道,“无论如何,你得救救我爹!高利贷是阎王债,要是没钱还,叫我爹咋办哩?别的不敢说,我爹定是没法儿,才走到这一步!”
“是哩!”老烟薰缓缓说道。“办法我也不是没想过,这阵儿一并说给你,让你知道!宗庵在世时,积阴德多,钱也多,在阴司里开有商个钱压。你爹去后,啥钱也没有,吃喝日用不说,连买路钱都是宗露楼济的。一年来,村里走的人多,宗庵谁家都要接济,这阵儿,怕也空了。你爹不知为啥事儿急等钱用,不忍再向宗庵张口,这才借了高利贷。这事儿,我得跟宗庵打个商量,他朋友多,许有办法!”“这……叫我咋个谢他哩?”家兴涕泪交流。
“唉,阴世阳世,不究啥事儿都有因果报应。语重心长,“你想谢他,就多照管一下他的家人。宗庵知思,记得住老烟薰顿了一下,四!”
“大叔,”家兴抹把眼泪,“烦请你对宗庵大叔说一声,从今往后,乔娃就跟我的姓一样!”转向青龙,“青龙,咋这阵儿不见乔娃哩?”
“是哩!”青龙拍拍脑门儿,“方才烟爷提到宗庵,我就想到这事了。自打修完高炉回来,他跟他爹连影儿也寻不见了!”转向老烟薰,“烟爷,他俩哪儿去了,你知道不?”
老烟薰闷头想一会儿,摇头:“我只知道鬼,他俩是大活人,我咋知道哩?不过……”晃晃长烟杆儿,“他俩应该没死,这阵儿还在世上。既在世上,过不了多久,准会露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