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成帝召见了柳弘,神色淡淡,“登闻鼓一事你如何看?”
柳弘躬身,“事关公主和司隶处,非臣子可以妄议,只有陛下才可决断。”
武成帝轻声嗤了一声,“柳爱卿,朕还以为你会有所改变了呢。”
柳弘头垂得更低了,“臣惶恐。”
武成帝看柳弘,眼中闪过一丝不耐,一口气喝下杯中酒,“这个案子,不能这么了了!而且必须严惩,你明白吗?”
重重的威压下来,柳弘额上滑过一滴冷汗。
严惩谁?自然不是微不足道的郭家,而是让他查韦家!柳弘心里清楚,武成帝是在逼他表明立场。
柳弘咬咬牙,“为法之公平,臣会尽心去查。”
武成帝眼神既冷且锐,“冯毅,再去拿个杯子来!”
“是。”冯毅转身去取,很快回来,拿起桌上的酒壶就要倒酒,却被武成帝挡了过去。
武成帝亲执酒壶,慢条斯理地给两个酒杯都倒了酒,悠悠地说,“爱卿家中之人皆被前朝之君屠尽,家中就只余一个幼子,是吧?”
柳弘心中冰凉一片,“是。”
“朕也是父亲,能体谅你想谁都不得罪,保全自身。”
柳弘磕头,“陛下,臣不是!前朝之劫,皆因家父参与夺位之争。臣亲见了里面的朝中陷害、阴谋手段和血流成河,现在想起仍惶恐不止。”
“也从那一刻起,臣时时刻刻警醒自己,只做自己分内之事。”
武成帝眸色渐冷,“分内之事,不包括忠君吗?”
柳弘立刻道:“自然包括!”
“柳弘抬头。”
柳弘抬头,瞳孔猛地瞠大,他看到武成帝正手拿一个瓷瓶,往其中一个酒杯里倒入一滴红色的液体。
武成帝一手拿起一个杯子,唇角勾出诡谲的笑意。
“这一杯是朕的酒杯,这一杯是朕给你的,爱卿选吧!”
柳弘看着武成帝的笑容,骇然地坐倒在地。
疯了!
这是噩梦吗?
一个九五之尊的帝王,竟用这样粗暴的手段,逼杀大臣!
他不可置信的看了看武成帝,又看了看他手中的两杯酒。
喝了武成帝的杯中酒,就成了武成帝的刀。
喝武成帝赐下的杯中酒,就万事皆空了。
他忽地想起懿姝。
想起那日元宵宫宴之上,她也是这样面对武成帝和太后的。
他忽然能明白了,远离朝局五年的公主,为何会入朝局了。
如果说身不由己太过悲凉,那么说是归死难图,兽困则噬就能表述他现在的心情了!
柳弘的惊骇看在武成帝的眼中,这个眼神让他心中多了几分疯狂。
以为哪里都不站队就是对的了吗?就能安全了吗?
愚臣!
这样的人,更让人痛恨!
这偌大的朝堂,从来只有黑与白,自己人与敌人!
不能臣服者就没有存在的必要!
这样想着,他眼中越发亮得出奇,笑容越越发诡谲起来。
阴阴寒寒的声音夹带着一丝兴奋,疯狂,“你选哪个?”
柳弘手颤颤地拿过武成帝手中的酒杯,“臣谢陛下赏赐!”
武成帝哈哈一笑,“好!柳爱卿,好好给朕审这个案子!”
柳弘对着高高在上的帝王,笑的畅意的帝王,匍匐在地,“是!”
他不知自己怎么走出的皇宫,也不知怎么回到的大理寺。
众人见他面色惨白不似人色,整个人宛如幽魂般空空荡荡,心中大惧,“寺卿,寺卿!”
柳弘紧紧抓住大理寺丞卫东的手,一双眼睛烧得红透,“去把沈晏给我叫来!”
卫东忙应了。
不待卫东说什么,柳弘就一把甩开了他的手跌跌撞撞地走远了。
卫东惊骇,他也是柳弘的门生,跟了柳弘十年,何曾见他有过这般失态。
他低声嘱咐大理寺丞闵之和,“你看着先生,我去寻行简!”
闵之和连忙应,“你快去!”
……
沈晏赶来的时候,闵之和已经屏退了尚文阁所有的人,只余他一人守着门。
房间里没有一丝的动静。
闵之和见沈晏和卫东来了,抓住沈晏的胳膊,急道:“你快进去,先生喝了酒,也不让我进去。”
沈晏拍了拍闵之和的手,沉声道:“你们两人在这里守着!不许任何人接近这里。”
两人对视一眼,连忙点头。
沈晏推门进去的时候,满屋酒气,地上是摔落的酒坛碎片。
柳弘已经醉了六七分,一身的官袍让他扯得七零八落,束发的玉冠也被砸落在地,满屋狼藉。
沈晏骤然一惊。
柳弘听到开门的动静,抬起头,看到沈晏的身影都在晃动。
他摔了手中的酒坛,摇摇晃晃走了过去,抓住沈晏的手臂,舌头都大了,“是你说的,若烂在了根上,救也是白救对不对?”
沈晏眼神一动,扶住柳弘,“是,是学生说的!”
柳弘惨淡一笑,笑得神情飘忽,“你是对的,我是错的!我自诩聪明以为可以避开祸患。可祸临己身时,才知冷眼旁观之痛!”
柳弘推开沈晏的手,跌撞向桌边走去,拿了一坛酒,拍开酒疯,仰头灌了下去,然后被呛得咳嗽连连。
沈晏叹了一口气,哄着不愿撒手酒坛的柳弘往榻边走去。
柳弘坐在榻边,泪流了下来,“为帝者,只争权利,为官者滥用权利,原来这权利如此好啊!”
沈晏道:“是,权利很好!看用者为谁。若陛下是为己,上行下效,这贪欲就能将这个国家带入一条亡国之路。可若是为民,能徇公忘私,这个国家就会有着磅礴的生机。”
柳弘怔怔地坐着,他身体已醉了六七分,可精神却是清醒的,沈晏的话,他听了进去。
徇公忘私?
他自诩纯臣,纵然不能青史留名,也不是贪官、酷吏。
可也是因为自身,徇公忘私!
这一身的官袍,穿着竟是为了自己!
他怔愣了好一会,忽地转头看向沈晏,“你选的明君是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