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卓殊随众跪着,眼角余光不动声色地往上首一瞥,太后年龄不过三十出头,面如芙蓉,眉如烟柳,一双桃花眼不魅不妖却颇有几分难得的通灵之气,让人觉得亲近又断然不敢小觑,许是不喜奢华的缘故,虽然今日是自己的寿辰,宴毕亦换上了最寻常不过的浅蓝色宫装,显得十分年轻,跟陆南瑾站在一起,比之母子,倒更像姐弟。
陆南瑾自幼由太后养大,两人颇为亲近,便亲自扶了太后在宫人搬来的椅子上坐着,笑言道:“母后怎么过来了?”
“哀家出来醒醒酒,隐约听着这边有嘈杂声,过来瞧瞧。”太后牵着陆南瑾在身边坐下,方才把目光转到被侍卫压着尚未带走的夏千巧身上,淡淡道:“这是怎么了?”
陆南瑾朝贴身内监玉河使了个眼色,玉河恭敬上前,一五一十把适才发生的事讲给太后听。
“在宫中这般肆意妄为,实该严惩。”太后描绘精致的面庞上隐隐聚起一丝薄怒,语气倒没什么波动,只淡然补充道:“夏千巧杖责三十,于忠勇公府中禁足一月。”
将原本二十杖的惩罚加重为三十,更解了陆南瑾的气,禁足不出,自然不必披麻戴孝为团团送葬,也全了夏千巧和国公府的颜面,如此,谁都不该再有不满。
夏卓殊暗暗点头,只觉得自己刚才的判断完全正确,太后心思聪慧缜密,绝对不容小觑。
这样的念头并没有转太久,因为太后很快问道:“夏大小姐人在何处?”
夏卓殊连忙上前两步,抬头道:“太后娘娘,臣女在。”
四目相对的瞬间,夏卓殊仿佛从太后眸中看到几丝难以捉摸的忌惮之色,但也只是一瞬,旋即将腕上的碧玺手串推到夏卓殊腕间,含笑道:“夏大小姐平白受惊实在不该,哀家向来赏罚分明,这串手串,就当给你压惊吧。”
今日这般变故,明眼人一看就知如何,太后安抚人心也在情理之中,夏卓殊泰然收下,不卑不亢道:“多谢太后娘娘赏赐。”
太后唇角微勾,似是意味深长地笑了笑,随后起身道:“都散了吧,皇帝陪哀家走走。”
“是。”
陆南瑾有意无意看了夏卓殊一眼,陪太后离开。
跪送太后和陆南瑾走远,众人不由长长舒了口气,谁也不想在这晦气地方待着,纷纷散去,夏千语往夏卓殊身边靠近几步,关切道:“殊妹妹,你胳膊上的伤怎么样了,需不需要请太医?”
“几个牙印而已,算不得什么。”夏卓殊微微一笑,“姐姐还是去陪伴婶母吧,婶母要知道二姐姐被罚,必定要伤心担忧。”
夏千语可不是什么善茬,这会儿主动示好,保不齐又要整什么幺蛾子,还是提防着些比较好。
“是啊,三十板子打下去,巧妹妹至少一两个月下不了床。”夏千语重重叹息一声,旋即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多亏殊妹妹在皇上面前求情,否则二妹妹的眼睛就真保不住了,到底妹妹是先帝指给皇上的准皇后,皇上对你格外特别些。”
夏卓殊愣了愣,竟有这回事?
是了,否则林氏也不会如此嫉恨于她。
“皇上向来慈悲,怎么会真让二妹妹自剜双目呢,姐姐实在多虑了。”夏卓殊语气十分认真,仿佛陆南瑾是千年难遇的仁君,随后又道:“至于皇后一说,不过是先帝跟祖父闲聊时的玩笑话罢了,妹妹粗鄙,怎能入皇上的眼,倒是姐姐温柔端方,颇有国母风范。”
依着规矩,皇帝需得二十岁成年礼后才能大婚,到时候,太后和摄政王为了不至于权柄外移,必然会寻自己人做皇后,她可没兴趣趟这摊浑水。
“妹妹说笑了,姐姐无才无德,万不敢有此念头。”
夏千语此言,重在试探夏千汐是否跟陆南瑾暗中有所往来,然而并未看出异样,便想着今日之事只是个意外,便也放下心来。
看来,以后做事要更谨慎些了。
出了后花园,夏卓殊正想着弄点水简单处理一下伤口处的脏污,却见一个女官打扮的中年嬷嬷迎了上来,恭敬道:“夏大小姐,皇上让奴婢带您去偏殿上药。”
陆南瑾?
想起适才种种,夏卓殊似乎明白了什么,微微一笑,“有劳嬷嬷带路。”
一路进了偏殿,屋内并没有太医或宫人的踪影,就连带路的嬷嬷也没有跟进来,只正中的紫檀木桌上放着一只小小的药箱。
行吧,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夏卓殊毫不客气,径自从药箱中取出药酒给伤口消毒上药,随后一边缠绷带一边缓缓道:“皇上再不出来,臣女可是要走了。”
似乎等的就是这句话,尾音未落,就见一道浅蓝色身影从梁上翩然而下,陆南瑾平静的眼眸看不出喜怒,只淡淡道:“你倒是个警惕的。”
“身处虎穴龙潭,不警惕,这条命哪里留的到今日。”夏卓殊系好绷带,起身端端正正给陆南瑾行了个大礼,“皇上明察秋毫,助臣女洗清冤屈,臣女日后定会加倍报答。”
“口气倒是不小。”陆南瑾抬眸跟夏卓殊对视两秒,下一刻,手掌已是牢牢抵在对方喉间,“说吧,是谁派你来的,若识趣,朕或许可以考虑赏你个全尸,否则……”
许是自幼习武练剑的缘故,陆南瑾掌心有一层薄薄的茧子,如砂纸般打磨在光滑的脖颈上,他的力道极大,几乎要把夏卓殊这副娇小瘦弱的身子从地上拔起来,夏卓殊有些喘不过气,有些艰难地一字一顿道:“皇上,您杀人之前,都这么啰嗦么?”
大爷的,想说什么就痛快的,非得搞威胁恐吓那一套,真当她从小被吓大的了?
陆南瑾看着眼前这个明明很柔弱,却偏偏强装出一副天不怕地不怕模样的小丫头,没来由地觉得好笑,冷嗤道:“毛还没长齐,倒是个不怕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