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让他们看见沈钺现在的样子。
几乎是在脑子里闪过这句话的瞬间,许言轻本能的绕开林夭的胳膊朝沈钺跑过去,两臂张开将那人牢牢挡在身后。
她还在心里想着怎么才能瞒过沈家二老,就听见身后沈钺虚弱的“嗯”了一声,紧跟着背上一沉,一颗脑袋重重压在了她的肩膀上。
许言轻慢半拍的意识到沈钺这是昏了过去。
锋利的指甲和及踝的长发在沈钺晕倒的同时一寸寸回缩,许言轻悄悄松了口气,和急忙上前的沈父沈母一起将人扶进了房间。
林夭亦步亦趋的跟在后面。
他也不说话,视线锁在沈钺身上,另一只手扶在腰间,握紧了自己的法器。
穆安和姚玉儿听说了沈钺陷入昏迷一事,正朝这边赶来,许言轻生怕林夭在他们跟前说漏了嘴,道:“不关沈钺的事……是……”
她瞥了眼不远处逐渐清晰的身影,咬了咬牙:“他打败蛇妖时念得咒语,是我教他的。”
林夭眉头一皱,立即后退几步同她拉开了距离。
然后……
事情就变成这样了。
咒语本无正邪之分,只是人类浅薄,一厢情愿把凌驾人类之上的庞大力量统统归结于邪魔歪道。
许言轻心知这话即使说出来也不见得有人会听,索性保持了沉默,直到沈钺突然出现,两人对视片刻,许言轻难掩心虚的挪开。
这份心虚几乎坐实了她的罪行,陈嫣神情一喜,几乎克制不住自己脸上狰狞的笑意,自然也没注意到原本正盯着许言轻看的沈钺,突然掉转视线看了她一眼。
眸色深沉狠厉。
然后才重新看向许言轻。
他眸中厉色还未完全褪去,整个人的气质便显得格外/阴沉,搁在椅子把手上的五指逐渐握成拳,像是在心里下了什么决定,然而下一秒,被他盯着看的人又小心翼翼的将视线移到他脸上,低声问:“你的伤……好了吗?”
沈钺浑身通电似的一震。
“……快了。”他动了动右手,同样低声回答。
“喔……那就好。”
许言轻肉眼可见的放松了下来,转向姚玉儿继续苦思冥想该怎么回答她的问题。
她问自己对沈钺有什么企图——能有什么企图?不就是想看着他安安稳稳的活到大结局,不要入魔也不要死吗?虽然就目前来看,两次沈钺差点入魔都是被自己害的。
许言轻忍不住对自己完成任务的水平产生了怀疑。
但现在显然不是想这个的时候,她定了定神,又听姚玉儿道:“你如此明显的讨好沈钺,就差把‘有所图谋’几个字写在脸上了,真当我们都是瞎子吗?”
什么讨好?
许言轻闻言蓦地一愣,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姚玉儿话里的意思——
原来她的行为在旁人眼里看来竟是这样的?那沈钺呢?他是不是也觉得自己接近他是别有用心?
她不由自主地把视线又投向沈钺,却见他沉默着把脸扭到了一旁。
……
原来他也是这么想的。
许言轻挫败极了——她只是觉得阻止沈钺黑化的最好办法就是对他足够好,却没意识到由于自己打一开始就目的性过强,所以很容易被人误会为心怀不轨。
那么沈钺看着自己亲近他的时候都在想些什么呢?
“你想从我这儿得到什么?”
似是听到了她的心声,沈钺顿了两秒,低声道。
“我……”许言轻又一次语结,难以想象沈钺居然就在这样的心情下放心的把父母、乃至自己都交到她手上。
她又想起沈钺哄着她去陪沈家二老的情形,还有沈父寿宴前夜,沈钺整个人都趴在她身上,心安且满足的说:“嗯,都做完了。”
“我没想从你身上得到什么,”许言轻最终说:“我只是……”
想让你好好的活着。
后半句话她没有说出口,因为那一刻她突然意识到自己为沈钺所做的一切,都是建立在把他当成是任务的前提下的。
她根本不是想让沈钺活,她只是想完成任务。
沈钺甚至都不是她在这本书里最喜欢的角色。
想到这里许言轻忍不住偏头看了林夭一眼。
他仍旧安安静静地在自己的位置上坐着,清冷中带着一丝绝情,察觉到她看过来的视线脸上表情也没有多大变化,仍是淡漠的回望。
刹那间剧烈跳动的心脏让许言轻甚至都不敢说自己是为了拯救沈钺才参与的这个穿书实验。
“我只是……”
她卡在这儿,无论如何都说不出接下来的话。
“说不出来了吧?”陈嫣又溢出一声笑,脸上是显而易见的得意。
许言轻沉默,心里莫名涌起一阵难过——她总说自己是最敬业的宿主,甚至没意识到当她说出这句话时,她从心里就没把沈钺当成一个有血有肉的人来看待。
“对不……”
“我娘给你求得平安符,送到你手上了吗?”
半晌,却有两道声音同时响起——许言轻话没说完,愣愣的看向面前的沈钺——“是正儿八经去清安寺找主持求来的,跟你之前那两张玩闹似的、随手拉一个师傅写得可不一样。”
他语气淡淡,倒吓着了包括许言轻在内的其他人,于是不等许言轻回答,姚玉儿先皱起了眉头:“沈钺!”
她说:“你知道她处心积虑跟着你究竟想干什么吗?你……”
沈钺起身朝许言轻走近,又在众人震惊的目光中伸手将她从椅子上拉了起来:“那不重要。”
他垂头冲着许言轻露出一个笑脸:“不管她想要什么,总不会是我的命……否则我今天也不会站在这里。”
他这么一说其他人才想起来,无论是破解归元阵还是在不久前教沈钺那威力惊人的咒语,许言轻所有这些令人生疑的举动,都是因为想救沈钺。
“你想让我死吗?”他问。
怎么会?
许言轻受惊似的拼命摇头,频率之高让人忍不住怀疑她会不会就此得脑震荡。
“那就够了。”沈钺说,握着许言轻的手腕头也不回的往外走:“我父母还在等我们,各位请便。”
“沈钺!”姚玉儿皱眉唤他,仍是不赞同他的做法。
沈钺却一声不吭,拉着她一步步走的坚定,直到两人彻底走出房间里那几人的视线,许言轻才顺着自己的腕上的手看向它的主人:“沈钺……”
她喊,语气里满是忐忑。
“嗯?”沈钺停下来,微微侧身朝她看过去。
“你……”许言轻顿了顿,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半晌,只能吸了吸鼻子泄气道:“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害你。”
沈钺笑了,说:“我知道。”
他伸手揉了一把许言轻的头顶,眼神越过她不晓得落在了什么地方。
别让我失望——
他又换上一副和从前一样的表情,晃了晃两人交握的手,笑道:“走吧。”
——你不知道于我而言,你是多大的威胁。
“系统?任务进度。”
“百分之0。”
深夜,许言轻在床上翻了个身,听到意料之中的答案也没什么表示,极轻的“哦”了一声后便蜷着身子往被窝深处埋了埋。
入夜之后的温度终于有了深秋的样子,许言轻脚趾冰凉,过了好一会儿才闭着眼睛问:“那你能检测到沈钺对我的好感度吗?我觉得他可能喜欢我。”
“抱歉,由于任务内容不包含攻略沈钺本人,系统暂未开启该项好感度检测功能。”
“哦……”闻言许言轻也没表现出意外的样子,就这么安静下来。
半晌,又实在憋不住似的再次开口:“就算开了估摸也没用,反正你那个什么进度检测功能一直是坏的。”
系统:“……”
所以你铺垫了那么久就是为了损我是吗?
许言轻沉默:“没有,我就是……想回家了。”
想了一会儿,又问:“完成任务之后,如果我选择回去现实世界,那这里的许言轻会怎么样?会有我这些记忆吗?”
“不会。”系统说:“由于被选中的角色本身并无多少戏份,被穿越者将会在宿主返回原世界的同时死亡。”
“那……沈钺怎么办?”许言轻声音一瞬间低落下去:“我走了,他怎么办?”
秋风无孔不入的顺着被缝往里钻,试图把人类缠死其中,而人类早已失去了斗志,仿若被看不见的线勒住了喉咙。
系统没有回话,房间内便渐渐安静下来,许言轻在黑暗中睁着眼睛看了床顶好一会儿,终于也熬不过困意睡了过去。
结果第二天天没亮就被人从被窝里扒了出来。
她迷迷糊糊把眼皮掀开一条缝,看见之前见过一面的丫鬟容华正念念有词:“哎哟,您怎么还在睡啊,老爷夫人都等您好一会儿了!”
“等我干嘛?”许言轻打了个呵欠,露出来的皮肤接触到凌晨的冷空气后整个人猛地一激灵,清醒了大半。
“当然是商量您跟少爷的婚事啊!”容华理所当然道,全然不顾自己这话在许言轻心里掀起了怎样的惊天骇浪。
“婚事?!”
许言轻彻底清醒了,眼睛瞪得又圆又大。
“是啊!”沈母笑呵呵地招呼裁缝,说:“你和钺儿年纪都不小啦,也该到了成亲的年纪了。”
她捏了下许言轻僵硬的肩膀,示意她放松点。
许言轻苦着脸笑了一声,实在放松不下来。
沈钺过了十月才满十八,而她现在这个身体甚至才十六,怎么就“年纪都不小啦”?
“伯母……”她顿了顿。
她原本打算等沈老爷寿宴结束后就和沈家二老解释清楚她和沈钺的关系,但她前一天刚沾了沈钺的光从林夭等人的几方会审中脱身,现在再说自己和沈钺没关系难免有过河拆桥的嫌疑,所以她沉默两秒,不抱希望的问了问沈钺的意见:“成亲这个事又不是我一个人就能成的……您跟沈钺商量过了吗?他怎么说?”
“……”
沈母皱了下眉:“倒是把他给忘了……不过也不打紧,”她很快又笑起来:“那小子要是知道,心里不定得高兴成什么样呢!”
她理所当然的忽视了自己的亲生儿子,拉着许言轻挑选喜欢的嫁衣样式。
许言轻:“……”
好不容易从沈母那里逃出来,许言轻一边喊着“我去找沈钺”一边闷头往外跑,远远把沈母“这孩子,怎么还害羞了呢”的调侃甩在身后。
“新婚快乐。”
系统偏偏又在这个时候跑出来捣乱,突然响起的声音吓得许言轻腿一软,差点一屁股坐在地上。
“……把嘴给我闭上!”许言轻恨恨道:“之前装死不是装的很愉快嘛!这会儿倒是活过来了?”
她翻脸不认人,全然把昨天夜里的和平共处给忘了。
系统也不介意,照旧操着自己的机械女声道:“根据数据显示,结婚之前人类都会互道祝贺。”
“那数据有没有告诉过你如果你再不闭嘴,就会遭受来自社会主义的毒打?”
“虽然刚刚被您威胁过,但我还是要提醒您,”系统这会儿的声音听起来又变得十分宽宏大量:“按照您现在的速度,十秒后您就会撞到从拐角处绕过来那人的身上。”
“什么?”许言轻有些疑惑,脚下却十分自觉地停了下来,然后愣愣的一抬头,正好和同时看过来的林夭相对而视。
“……”
林夭看上去倒是没多惊讶,目光淡淡的扫她一眼,又点了下头算是打招呼。
他先前怀疑许言轻的身份,但既然沈钺都没有说什么,自然也轮不到他多嘴,所以他客客气气地和面前这人打了个招呼,没得到回应也不在意,贴着墙根踱步。
许言轻却有些尴尬。
她看了林夭一眼,想着这人总归是自己最喜欢的小说角色,而自己前两天还在被他误会,怎么也得做点什么好表达自己的态度,再看过去时却发现这人似乎根本没把那件事放在心上,甚至这会儿已经坦然的略过了她专心做自己的事。
他就像裹在一层厚厚的茧里,完全不在意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