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眼神掠过褚桢的面庞,又极快地垂下:“是,陛下。”
褚桢着一件紫云蜀锦裁出的直缀,窄袖以玉线束起,与往日那宽袍大袖的华美不同,今日的皇帝陛下也如江湖人一般意气风发。
他举步走过来,温声说:“四照山巅的美名人尽皆知,可愿不辞辛苦来看桃海的人却是寥寥。”
“朕年少的时候,好玩来探访这里,往后的每年,朕都来。”他止步,
抬手抚上一株桃花:“如今已经是第十三年了。十三年,朕头一次在这见到别人。”
“回皇上,是先生听说这有桃林,把喜儿背上来的。这有如此风景,喜儿也想叫先生每年背我来看。”季喜总算是找到了能说的话,叽叽喳喳便说起来了。
若不是褚桢在这,南山都要哀嚎了,每年背季喜上山一次,那岂不是要英年早逝了?
褚桢听闻,看向南山眼神,如春风化雪:“也是南君习武多年,功底扎实,否则怎经得起这般折腾。”
季喜一下“哦”地息了声音,好不意思地搓了搓手,又挠了挠头发。
他目光暖暖的,说话声音仅二人能听得见:“小猪也当累了吧?”
她一时窘迫,想起那坛她喝了个干干净净的酒,沉下头没有说话。
他明明长着一双刻薄寡情的细长眼睛,眼尾又极坏的挑起,可他的眼里却没有寒冰,也没有风雪,只有三月的春风,五月的暖阳。
他的眼如此温柔,仿佛偷采了桂宫里的白月光。
他一笑起,柔情蜜意,不知是几亿万星尘汇聚。
他看了一眼南山穿的衣服,一看就知道是宁王送的一件洒金袍子,说一句:“衣服不好看,别再穿了。”
可南山觉得挺好看,可她也只能答了个“是”字。
“走吧,朕带你去个好地方。”他掀开几枝低矮的花枝,走入了桃林中,似乎忘了还有季喜与崔劢二人。
崔劢不言不语,一如黑夜一样沉默,他紧跟在皇帝陛下身后,手握着剑,持剑待发。
季喜早兴高采烈地追着褚桢的步伐去了,南山亦大步流星地赶上去。
褚桢走的不快,恰巧能教季喜毫不吃力的跟上他。他垂头:“喜儿,夫人身体还好吧?”
季喜抬头看他,见他亦看着自己,幸福的脑袋上也要开花了:“母亲身体一直都好。”
“南君呢?”他忽然发问。
“南,南君。”她还没从褚桢的问里回过神来,一愣,才答道:“谢陛下关怀。”
他好似对这个回答不满意,像孩子打闹一样悄悄打了一下她的手,便没再说话。再往前走了几步,褚桢便说:“瞧。”
他回首,正看着南山的眼睛。
褚桢说的好地方,是山巅桃源间的一洼清泉,流于石上,在桃树根错的谷里汇成池塘。
桃花映在水里,水里也开满桃花,仿佛池里还有一个桃花源。若不是桃花飘落,引起一阵松散的涟漪,恐怕再聪慧的人也会忘了这是一潭池水。
南山看着这桃花池,想起了褚桢的眼睛。
“南君?”他的目光移到她身上,轻唤了一声。
她侧过头去,正对上那桃花池一样的眼睛,她心慌慌地俯下身子:“陛下有何吩咐?”褚桢眼忽然被这恭敬浇的黯淡,他笑里掩不住一声叹:“有如此美景,南君何不与崔卿比比剑法?”
南山还没有吭声,崔劢便说一不二地抱起剑来:“是,陛下。”
他拔剑出鞘,一个转身,长剑所到之处,风息骤变。只见崔劢剑身直进,向南山刺来。
她横跨一步,侧身躲过一剑,腰间剑亦拔出,青涯触地而走,激起桃红纷飞。
她顺势转身,以剑上撩,他忽而回身,挡住她的锋利一剑。
双剑相交,竟撞出动地之声。
这第一势,二人便剑意直指,各不相让。
褚桢的声音遥遥传来:“切磋而已,切莫伤了人。”
纵然皇帝陛下说切莫伤人,可不论是南山,还是崔劢,皆是招招到位,剑剑狠绝。
花雨纷飞中,黑衣与白衣交错,青色剑光与玄黑的剑影交织,双剑相遇,迸出天庭火雷般的光影,铿锵的交戟之声回荡于林中。
二人剑气相逼,教林中鼓起风来,一时花落如雨,好似刚刚山风肆虐时的情景。
不一会儿,二人交战之处,桃花摇尽,只剩下一树树光秃的树干,地上的落花亦飘散而去,裸露出褐色的泥土。
崔劢使的剑术,南山认得,恰是她近来苦练的流星剑法。不过比起她半路出家,崔劢的流星剑法已然到了至高境界,干净、决绝,不带一丝蹉跎。
崔劢使的剑,南山亦认得,也是剑身两侧十八个血槽,也是剑身中间八颗绝艳的玛瑙。
一样的剑,一样的剑法。
流星剑法敏捷而狠厉,招式明快,剑锋所指均为要害,一式流星飒沓,剑影迷离,忽合而为一,在人恍惚间直击而来,如同索命的黑白无常,这是杀人的剑法。
到底南山的流星剑法还不够到家,幸而她亦是练剑的天才,流星剑法中融汇一剑乾坤,狠厉霸道,亦不输十八层流星剑法的风采。
季喜已经看得痴了,花影绰约,人影闪烁,刀光剑影霎时消失,霎时出现,青与黑两颗流星交辉,不见哪一方更暗淡丝毫。
二人不知交手了几回合,难分上下。忽而南山见崔劢后退一步,运起剑来,刹那间无数剑影闪着利光,如万颗流星坠落一般向她刺来,而她却不知其中哪一颗流星要取她性命。
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
南山认得这式流星飒沓,是绝难接住的一招,看来崔劢已决心一剑定乾坤。她持剑后退,接招只是下策,解招才是上策。
万剑追来,她沉住气息,回首一看,但见千万颗流星汇成一颗,离她仅有一毫。
就在此刻!
南山腾空转身,亦一剑直直向崔劢刺去,这一式峰回路转接飞鸟投林,与流星飒沓殊途同归。以直解直,拼得便是谁的剑更快一分。
剑气截住了风,截住了但凡流动着的微弱气息,落花止在空中,微微颤动,却不再向下落去。时空好似静止,只有一道青色与一道黑色的光快如闪电般接近。
剑已近身,但在一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