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山见已没事,心中大气一松,顿觉春光明媚,人生美好,笑意不觉爬上她的嘴角,那褐色的眼睛也同春风般和煦起来。
她闻到那歇山酒扑鼻的芬芳,忙凑了过去:“酒就给我留着吧。”
她这边话还没说完,那边就已经把酒坛子抱在怀里,扬长而去了,只留得一句“大人,我练剑去了。”
南山得了美酒,心中十分愉悦,一双好看的眼睛弯做月牙,掩在那浮着碎金晨光的睫毛下边。
她三步赶做两步,想着要去同季家兄弟和廉君喝上几碗。刚看见武院的门,她便举着酒坛子跑了过去,嘴里喊着:“喝酒啦!喝酒啦!”
宁王这坛酒,是当真的香醇,冲着这酒的面子,南山都要觉得褚舆可爱了许多。院里的三人不知道这是谁的酒,单觉得这酒香极,定是不可多得的佳酿,催着南山快快打开。
南山的眼前从搁不了好酒,她也是心急火燎地单手把坛盖一开,只见一张白纸“嗖”地弹了出来,而后便同那弹簧一起摇摇晃晃。
南山一看,气得吹胡子瞪眼,季礼笑得弯了腰,季素、廉柏衣还算矜持,只露着八颗白牙。
那条子上白纸黑字、赫然留着宁王笔迹:“打人者,小猪。”
约莫到午后时分,季府上又来了一队小公公。季伉不在府上,便是季礼出来迎接。
小公公们从宫里来,来给南山赐酒。拜季礼所赐,公公们前脚刚走,后脚那酒坛上的封条就在季府传了个遍。
后知后觉的南山拿到封条时已是傍晚,那封条上是龙飞凤舞的御笔朱批:“打得好。”
南山遂拜服于此同胞兄弟。
季家兄弟上任后,廉君也被季伉塞到了亲军都尉府中任职,南山在家中练了几日流星剑法后,觉得日子无聊,便想和季喜到郊外的四照山踏青。
在那人迹罕至的四照山巅,始盛开的桃花芳菲里,南山遇到一个人。
他脚步很轻,从桃花摇落的瀑中走来。
山巅的风更疾了。
春天似乎少有这样的风,呼啸着卷地而来,带着百尺之上的寒意,摧折百草,失色天地,将游园惊梦的闲情吹做一地散乱的残花。
乱花渐欲迷人眼。
南山一把将季喜拉到身后,她轻皱着眉头,紧紧眯起眼睛,睫毛簇在一起,朦胧中只见一双眸如耀光明珠阴沉入水。她从迷乱花雨变化极快又模糊狭窄的缝隙中,窥见一个黑衣人。
黑衣人步履轻缓,似乎也在花雨中探寻着前行。
一步两步,黑衣人渐渐走近,她右手缓缓抚着剑身前移。风骤然吹横了头发,吹鼓了衣裳,袍子仿佛要挣脱线的风筝,极力地飞舞,颤抖着发出琐碎而压抑的凌冽声音。
可那步伐,依旧是几近无声的。
落花越发层层叠叠的密,她越发地屏息凝神,从万物杂乱的声息里去辨认那脚步的轻重与远近。
她并不着急拔剑,早早拔出剑来的都是庸才,在左顾右盼中最终失掉了性命。真正的高手出剑只在刹那,如电闪雷鸣,如乘奔御风,光影闪动之间便可以取人性命。
还有五步之遥。她手指轻轻往前一拨,利剑微微出鞘,一段剑光照亮了她的眼睛。
忽然,脚步声停下。
“在下崔劢(maì),在宴上也曾见过南君的一剑乾坤。”
“咔嚓”一声脆响,光芒顿失,剑又安静地回到鞘中。
“崔大人,幸会。”南山提剑抱拳,看见影影绰绰的落花之后,来人也同以此礼回她。
疾风渐平,碎琼似的桃花瓣又复悠扬的样貌,打着旋儿缓缓飘落。
南山渐渐看清来人,他一身玄黑的衣裳,手里一把玄黑的剑,只在腰间点缀一条白玉腰带,风淡淡然吹动他的衣角,吹动落在他肩上的几片桃花。
他看见南山身后频频张望的季喜,也对她施礼:“季小姐。”
季喜躲在南山身后边,从南山肩侧探出头来,打量着来人:“你认得我?”
“是。”崔劢答道,声音与话,皆如玉珠落盘般干净利落。
季喜从南山身后走出来,背着手走到崔劢身边,睨着眼,绕着圈细细看他,一副故作老成的样子逗得人想发笑。
崔劢就这么让她看着,也不生气,也不发问,
他眼看着前方,目光如炬,未有丝毫闪动。
“长得倒是挺好看的,”季喜小声说着,忽然她一歪脑袋,疾声厉色,似乎是要掩饰自己说的前一句话,“可我不认识你!”
崔劢并不答她,而是凝神看着南山手上的剑,专注如斯,似乎屏去了千万杂物与杂思的纷扰。
外出游玩,只求轻便,南山手上的剑并不是风雷,而是她向季伉讨来练习流星剑法的那一把。
此剑取精钢百炼而成,坚硬锋利,笔直不曲。剑鞘乌青,颜色素雅而未着装饰,剑身亦是乌青,通体一色,寒光凌冽。
剑身两侧各有十八个血槽,密密排列,如鲨齿聚合,而剑身正中则饰以八颗圆润的血红玛瑙,煞是冷艳,正合那杀人的剑法。
季伉将此剑交与她时,并未过多言语,只说了一句:“此剑名唤青涯。”
南山便只知道此剑名唤青涯。
可从崔劢的眼睛里,南山已看出这把剑,要有比“青涯”二字更多的故事。她对崔劢的剑并没有什么兴趣,倒是对崔劢本身更感兴趣些,高手与高手惺惺相惜,似乎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季喜因崔劢不理会自己,有些愤愤不平,“哼”的一声,扭头便朝南山走过来:“先生,我们到别的地方看花去。”
南山将剑挂回腰间的小钩上,季喜拉住她往前走。转身的一瞬,她回过头看他,柔软的光镀在她绝美面庞的轮廓上,眼波流转间不是多情妩媚,而恰若清澈溪流下坚硬的磐石。
他一如方才那样站着,手中握着剑,冷峻的面庞上星眸闪耀,身姿坚定,宛如风雪夜中一尊黑色的雕塑。
他只说了两个字:“不送。”
崔劢话音刚落,南山便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那日她跪在地上,这声音也是如此柔和:“崔卿在与何人说话?”
季喜一下便听出了是谁的声音,南山还从未见过她身手如此敏捷。几乎是一眨眼,她便回过身,双手提起她鹅黄的裙,跪拜在地上:“臣女季喜叩见皇上。”
“是喜儿啊。”只见不远处的桃林里走出一人,南山定睛一看,竟是褚桢。她恍然,忙要跪拜行礼,却听见他说:“微服在外,就不必行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