刹那寂静,刚刚的欢笑声顿时如云烟般消散,十多个侍女也在雾中无声的隐去。
南山抬眼看见褚舆立在遥遥的雾里,他似乎在看月亮,看了一阵,便转过身来,一边风度翩翩的整理衣襟,一边对候在池苑外的小厮说:“把歇山下面那坛酒拿出来,本王要与南君小酌。”
他淌水朝南山走过来,湿透的黑发粘在他脸颊上,不时滚下水珠。他越来越近,一方薄唇勾起笑来,声音也挑得又轻又高:“南君的剑,本王也想看看。”
南山不语,将背在背上的风雷剑卸下,双手托举,递到褚舆跟前。
他一把扯过剑来,“锵”地一声,利剑出鞘,幽蓝的剑光映照在他俊俏的脸上,尤其照亮了他黑色的眼睛,一道利光从他眼中闪过,是南山从未见过的坚定。
他将剑一横,剑光偏移,那双眼又如夜沉沉下去。
褚舆略做赏玩,便将风雷剑撇在池中,正如他玩命踹鸾铃马车那种架势,恐怕这天下没有哪件宝贝值得他稀罕。
褚舆不稀罕,南山却稀罕得紧,她一见命根子入了池,立即跳进池中寻找。
褚舆却不依不饶地缠着她,揽着她的腰,扯她的衣服。南山气不过,一把要推开他,哪晓得他看上去是个浮华公子,没有几两横肉,气力倒是大得很,反倒教南山自己晃了一步。
褚舆并不生气,嬉笑着又挨上去,一脚把南山刚找到的剑踢到不知哪里去了:“果真剑比本王宝贝?”
南山眼中闪着利光,她沉了口气,憋足了礼貌教养:“王爷就不要戏弄在下了。”
他湿漉漉的手抚着她的脸颊,把她抱在怀里,又是要亲又是要摸:“本王从不戏弄人。”
南山气得发抖,一口银牙咬碎,他却抚着她的耳朵说:“南君冷么?本王倒是热得很。都说习武之人腰窄有力,那里特别有滋味,本王今儿个也想尝尝鲜。”
她冷冷一哼:“王爷大可在天下网罗,依王爷的声名,自投怀抱的自然不会少。”
“哦?”褚舆饶有兴趣地回了一声,可心思早已不在同南山理论上了,他的手醉翁之意不在酒地往她腰上一抓,眼见就要扯开那要命的腰带。
南山自然很机警,一手紧紧握住腰带,两人在一条带子上角力半天,终是王爷天赋异禀,渐渐占了上风。南山急得眼冒金星,她脑子一热,竟抬手朝眼前的白净脸蛋扇了下去。
她感到腰间一松,只见褚舆捂着脸跌坐在池里,只剩下一个不可置信的脑袋露在白烟外边。
一时间,南山满脑子只剩下“闯祸”二字了。
怕甚!大不了不就是亡命天涯么?恰巧西域风光也还未曾领略过。
南山心中转念一想,一颗心顿时扑通掉进肚子里,安安逸逸地不再乱窜了。
她也来不及管那发愣的宁王殿下,埋身在香荷池里,三两下找着了自己的宝贝风雷剑,飞檐走壁而去。
湿漉漉地回了季府,南山自知瞒不住季伉,便将打人之事一五一十告知,两人商量一番对策,最终还是决意等到明日,看宁王作何反应。
南山也是心宽的人,裹上软绵绵的被褥,照样睡得甜美,这一觉便睡到了天亮。
习武之人大概都爱早起,南山洗漱整齐往武院去时,季家两个公子同那女婿廉柏衣早在温习早功。
今日的汴城惠风和畅。春来,天蓝得都沾着水气,晶莹而新鲜,燕子追着纸鸢,打个转又忽而飞远。同塞北天空的旷远无垠决然不同,汴城的天是软的,春是软的,桃红柳绿也是软的。
南山应了这曼妙的春景,穿一身春绿色的吹纱对襟直裾,衣袖虽为了方便束紧,看起来却也比圆领武袍来的更飘逸潇洒些,在这春风融融中,倒被吹出了几分仙姿。
她想起昨夜的事来,心中不由生出些烦闷,随手拿了杆长枪,心不在焉地在手里转上两转。只见她忽而一挺枪,枪身战栗,红缨颤抖,银光碎裂。
她双手拿枪,一点一圈,一挑一拨,皆熟稔不疏,一出一入,一拦一扎,好似潜龙在渊忽而跃起,一时间微光四闪,红缨影连着影,成了一线。
手中有事做,心中的事反而会安歇一点,南山虽不算季礼那样的武痴,但练起功来也是标准的心无旁骛,半盏茶的时间也没有,她便将什么宁王、巴掌之类的忘到九霄之外去了。
一套北地枪法练到最后一式时,她已出了一身薄薄的春汗。
她收了枪,一边掏出季喜给的手绢擦擦汗珠,一边对同是练枪的廉柏衣说道:“姑爷,你这扎枪还不够直,散了气力,便不够快了。你看——”她说着还不过瘾,拿过枪来给廉柏衣演示了两招。
却听见大公子季礼又在背后叫她了:“恩公,你过来瞧,我这剑走的对不对?”
南山应一声,又转过身去找季礼,季礼身量高,每每此时,就要双手拄着膝,听南山为他讲解剑法。
往日这样练会儿教会儿,四人能在武院呆到午后。今日南山却未能呆满一个时辰,她刚提起剑,像模像样地照着二公子季素新得的《流星剑谱》比划招式,季伉遣来的仆人已踏着小碎步来了:“先生,老爷在前厅等你。”
南山这才一下想起了宁王的事,她合上剑鞘,微微把眉一皱:“我这就过去。”
南山大步流星地往前厅走去,到时看见季伉负手而立,一名身着锦缎的的少年站在阶下,身后跟着几个小厮——后几个少年穿的衣服款式与昨日那小厮无异,看来应是宁王府的人,该是为昨夜的事而来。
“大人。”南山走到季伉身旁低语,他朝她点了点头,两人都等着阶下那个华丽的小厮头头先开口。
当头的小厮见南山到了,笑眯眯拱手说道:“我家王爷说南君忘了喝这坛歇山酒,特命小的们早早送过来。”
南山以为自己听错了,伸长了脖子看了看那小厮,又看了看季伉,再看了看那小厮。
那小厮笑魇如花的模样绝非是要来找麻烦的,果真他接着说:“我家王爷还说,昨日弄湿了南君的衣服,须得赔一身。还有,这是下个月马球会的帖子,王爷邀南君同去玩耍。”
这小厮一边说着,后边的便一一列出银坛盛的歇山酒、洒金缎子裁的一身衣裳、镶着玛瑙扣的靴子、羊脂玉腰带,就连镂金的发冠也未落下,四五个小厮一字排开,颇有些他那皇帝哥哥的做派。
当头的小厮话说完了,从袖里掏出一张请帖,恭恭敬敬地递到南山跟前,南山接过帖子,应了一声:“麻烦回禀王爷,我定会去的。”
两家仆人完成了物品的交接后,那小厮头头便引着一众小厮辞别而去。南山此时还不明不白、云里雾里的,她问道:“这宁王爷的葫芦里买的什么药?”
“不管是什么药,看来他是打算就此为止了。”季伉一边说着,一边摆摆手,示意仆人将宁王送的东西都放到南山房间里。